第26章 26
“三天了，清和还没有回来。这是真和那位大人好了？”
“谁知道？当初还不认识呢，那位小真人就愿意带他走。那时候就有缘分了嘛。”
“这有悖伦理吧？……咱们可是同姓……”
最后那位提出异议的人惨遭邻居们嘘声反对，不得不灰溜溜到人群的边缘，只竖起耳朵听其他人兴致勃勃的八卦。
“别的不说，青和如今出落得真不错。虽然他不能和我一起去打猎，但摆在家里缝衣打扫其实也挺好。”
“真人们需要打扫屋子吗？难道不是仙法清扫？”
“论辈分，内城的真人都是我们的祖宗。就连最小的少辞大人，恐怕都是咱们的曾曾曾曾……祖奶奶了。”
话题终究还是跑偏到了城中群众和修士们的关系问题，并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脱缰而去。
在人们的心目中，内城的修士神秘又强大，是挡在他们身前的、无法被攻破的可靠屏障。他们会好奇修士的力量，却不会畏惧她们。
他们几乎是盲目地信任着自己的庇佑者。
“……好像有说咱们要打仗了。最近总能远远瞧见一些真人在林子里走动。”
一位精干猎户打扮的人说。
“咱们要不要找机会组织一次大狩猎，多捕些猎物屯起来？正好我也替我阿弟找找药。”
“你肯定偷懒没去春社。当时不是有内城的真人宣告了么？——我们要好好在城里呆着，准备武器、训练士兵，必要时，会有真人带领我们的青年去林间游猎。”
“是这样吗？……感觉真的要打起来……”
“风雨满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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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被苍典扣在了小屋里，白天忙着给苍典编织战甲、擦拭刀戈，晚上则霸占苍典的小稻草床，在草垫和皮毛的柔软触感间和朋友相拥而眠。
简叔则被姜司用少辞给哄去主殿，已许久没有出现过，倒是姜司本人和两巫时有来访。这三位大人物有时会结伴同来，偶尔独自沉默远观，在苍典发觉她们到来前便又静静地隐没了身形。
苍典与本族的少君、少巫不相熟，不能从同龄人处得到长辈们如此行事的缘由，不解之中难免掺杂惶恐，倒是清和从女人们的举动中剖析出几分敛默的关怀，心中的巨石默默又放下来一些。
其实也还不错。苍典并不是真的缺乏关爱，只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引导他发现这些爱、接纳这些爱、最终回馈这些爱的契机。
清和对自己说。
我只要做好引导他的桥梁就可以。之前和猎户、和游商都很好。这一次一定也会很好。
凡人青年信心十足，压根没怎么留意自己的小朋友在闲暇时投来的长久凝视、在空闲时亦步亦趋的悄悄跟随。
苍典似乎还悄悄长高了一点、身材变得壮实了一点。只是这些变化溶解在每一日的细水长流中，居然完全没叫清和发觉出异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清和这个人迟钝得可怕。他可以是最渊博的学者、最巧手的工匠、最悍勇的战士……却永远不会是合格的父母、子女，亦或是爱人。
他高高在上、一意孤行，经常独自便做下某个决定，全然不顾决策的一端还系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至于现在，虽然清和已经努力去体谅苍典的感受了，但苍典依旧觉得很委屈。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只想和挚友在一起，好友却总把自己往同龄人家里赶。
“我和他们有什么玩的？人家比我高、比我大，天赋比我好。他们能玩的东西，我没几个玩得了的。”
他委屈道。
“况且素戈已经和东栾交战，如今风雨欲来，恐怕也没人有心思搭理我。我……你不愿意和我玩，是也嫌弃我没有用吗？”
清和怎么可能嫌弃他没有用。
他听着这少年故作可怜的一声声质问，还以为对方是真的小可怜儿，顿时大为心疼。他往下坠落更深，那些原本微小的、不堪一击的情化作一张巨网，将他进一步朝凡尘泥淖中拖去。
他说道：“怎么可能？你一直是很好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交些朋友，能更快活些。”
这一次，他不单表述得很诚恳，表情、心跳也都配合地做出了改变。苍典感应到他情绪的波动，两只眼睛豁然明亮起来，几能与天上的繁星相媲美。
“不要别的朋友。”苍典也诚恳道。“就像上古时期，日神回应众生的呼唤，在天空中悬挂了九个太阳——太阳虽好，可数目太多便成了灾。朋友也是如此。我不要那么多朋友，有一个就已经很够了。”
他很想对清和来一段肉麻的表示，譬如“你是我的太阳”、“你是我的河流”之类的，但想了想，又觉得都不妥当，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的朋友注视着他，面容一如既往地柔和清雅，心跳却在越变越快，几乎要奇异地紊乱了。
“不。我算不上太阳，最多只能是你将遇见的星空中微不足道的一角。”清和说。“对我来说，你才是最明亮的东西。我为你而来。”
苍典惊叹于他们在联想方面的心有灵犀，又很不喜欢清和对自己的过度贬低。
他不满地说道：“明明是要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不会去那么多城镇，也不会刻意去认识人的。我可能压根都不会遇见母亲的那些朋友、遇见简叔则。”
他顺着这个思路想，忽然“咯咯”笑了两声，用手搓搓脸，旋即继续说道：“你好像启明星啊，清和。我感觉我只要跟着你走，就会很安心。虽然不管当初向我求助的人是谁，我都一定会将她（他）带走；但我觉得，可能只有这个人是你时，我们才会像今天这么要好。”
他继续想想，又觉得清和当月亮也很妥当——那种破除黑暗的桎梏、引领迷茫者前行、自身又永远柔和坚定的存在，仿佛也和他的朋友相当契合。
然而，他的朋友却摇着头，拒绝了他给出的高评价。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事实上我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也不算坏人。”
清和摇摇头，双手灵巧地将一大块皮毛抖抖，裁剪成近似衣服形状的小块。
“我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做些普通人做的事；除此之外，你是我很谈得来、很重要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好，所以会想方法为你做些事情。仅此而已。”
他瞅瞅苍典，见对方又有要感动起来的架势，连忙说道：“你也不用感谢我。我会为你做这些事，就像你会为我找寻灵药一样。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苍典连连应声，行动上却还是像叼到了肉骨的小狗。他坐在清和身边，眼巴巴看着好友从屋外走到屋内、又从屋内逛到屋后，自己也摇着不存在的尾巴跟上去，乐颠颠地缀在清和后面走向街道。
说来也巧，今天姜少辞学习法术进展神速，早早就放了假，也正乐颠颠地骑着小驹往哥哥的住处赶。她来到苍典居住的屋子外喊了几声，没能得到哥哥的回应，见院子的大门打开着，便干脆走进到院里去、乖巧地坐在树下等哥哥回来。
“一个……两个……”
她指着院中的蒲团数了数，又将视线转移到身边小几上，手指对着几上杯盏点了点：“一个……两个……”
她慢慢地有些迟疑，因为她渐渐发觉，在空气中似乎存在着一种很清香的、十分吸引她的味道。
就像……就像有很厉害的大前辈，或是灵气十分充盈的果子一样……
是哥哥的朋友吗？还是哥哥带回来的好吃果实？这样的味道，连姜司大人都远远不及……
少辞晃了晃脑袋，用手抓住了胡乱舞动的长发。尽管她馋得要吞口水，她还是牢牢记着姜司和巫们对她的教导，坚决不偷吃哥哥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可是真的好香。
少辞吸了吸鼻子，小脸上的五官都快纠结地皱成一团。
怎么会这么香？阿兄的朋友不是一个凡人吗？灵果也没有这么香的呀？
她咕嘟咕嘟地嘀咕几声，将头发揣到身前抱着，同时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饿。”
她躺倒在地上，象征巫身份的百花冠从头上掉落，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好饿。呜。”
苍典跟着清和从仓库领了兽肉回来，远远就瞧见了地上颓唐的一团妹妹。
他连忙跑过去，将少辞抱进怀里，颇为紧张地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是怎么了？肚子吃坏了？还是骨头断了？”
清和落后他几步，因为他的话而无奈地投来一瞥，随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对着自己吞口水的小女孩身上。
他的瞳孔微缩，仿佛明白过来什么，原本还挂在脸上的表情突然碎裂，露出了底下漠然到空无一物的真实自我。
他平素总在微笑，这还是少辞第一次从这个和蔼的哥哥身上体悟到这样庞大的、几近灭顶的恐惧。她的脑子在此刻完全空白，只觉得自己正身处在无处可逃的阴影下；但只在瞬间，这种恐怖感又突然消失，只留下了一片空荡荡的虚无。
少辞的情感已被压抑到极致，谁曾想危机的来源消失得这样迅速、这样无迹可寻。她像是一个站在比武场上的□□头快要挥出，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对手居然只是空气。这使得她生出了巨大的、荒谬的错位感。
在这种荒谬感的驱使下，她疑惑地看着熟悉地做着微笑表情的清和，顺理成章地将之前的一切全当成了自己的错觉。
她抱住苍典的脖颈，对他撒了会娇，理直气壮道：“饿，要吃饭。”
“吃饭？……哦，饿了是应该吃饭。可是阿兄刚回来，分配的肉和果份额很少。如果都给少辞吃，阿兄和阿兄的朋友就都要饿肚子了。”
姜少辞不说话了，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灵巫大人一直是苍地最受欢迎的小宝贝。她想要什么，还从没有人拒绝过呢。
“……吃就吃吧，其实也没有什么。”
清和无奈地出声道。
“本来我们也要再出去打猎的，阿典。”
他表现得越温柔体贴，越让少辞觉得方才的感受真的是错觉。桑秦的这几个孩子都是如出一辙的单纯和软心肠。小小的姜少辞压根就没怀疑过不对，直接将错觉归因给了自己不自知的“偏见”。
为了弥补罪恶感，她甚至提议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打猎，好不好？——我很厉害的。我可以绞住几百斤的野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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