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苍典拒绝了少辞帮忙的提议，并在烹肉将她喂饱后，直接将她连带着小驹一起提上送回了巫殿。
“我要打猎！我很厉害！”
少辞张牙舞爪，被提着一路穿过巫殿前种植的大片浮香花，在巫殿守卫的沉默注视下往后方的屋舍移动。
“坏阿兄！坏阿兄！”
两位大巫听到前面的动静，纷纷从自己的住所探出头。
见到这对兄妹打闹的模样，天巫不禁笑了几声，扬声问苍典道：“她说打猎，是什么个情况？”
“是……是猎物不够吃，打算去远，远一点的山里找找。”
苍典将少辞放下，羞赧地挠挠头。
“和朋友一起住……所，所以……”
他很少和族里的这些大人物说话。在长辈面前，他依旧是很容易紧张的结巴小男孩。
两位大巫对他的毛病习以为常。
道巫说道：“前些日子刚下过通令，不允许私自出去捕猎了。如果吃不起饭，你可以把你的凡人放回外城做工去——人家本来也是在那边做工的，结果被你提进内城饿，叫什么样子。”
苍典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不敢反驳道巫，只低着头搓自己的小脚，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纯然一副消极软抵抗的态度。
“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吗？可人家本来就在外城有母亲姊妹。你把人家带进来，想过这些没有？”
“没，没有亲人。”
苍典轻声反驳道。
“只有我。会对他好。”
他低着头，发辫蓬松顺滑，是一颗看着就很好摸的乌黑毛脑袋。
“我，我养得起……我没欺负他。”
他有些委屈，也很慌乱，完全没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居然存在着最大的阻碍。他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朋友，结果越紧张，说话就越语无伦次：“不要他……我自己去打猎。我会打猎。打一个就回来。”
“唉。算了吧，浮合。他才这么点大，再把他骂哭了。”天巫叹气道。“坐吃山空不靠谱，我们本就打算在七天之后出城游猎一次——带队的人是我。你要是执意要去，出发前我便去你家中叫你。”
苍典当然是要去的。他和前辈们道过谢，又去内城的修士学堂听了会法术课，这才回到自己家里，同清和说了七日后参与狩猎队的事情。
“七天之后吗？”
清和对这样的消息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继续打磨从修士小孩手中得到的普通兽骨。
“久病成医，我虽达不到妙手回春的境界，给族人包扎伤口应该还是做得到的。正好，现在时间充裕，我可以先制一部分伤药。”
苍典原本没想让清和与自己同去。他抿抿嘴唇，说道：“可能会很危险的。”
“我的阿姊恐怕也会参加此次狩猎。”
清和瞥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兽骨说道。
“哪怕是为了她，我也会去。”
姐姐们是青和此人一辈子的执念。族群中的未成年人通常不会被允许参加狩猎，除非这个家庭里只剩下了孩子。因此，在长姊为了养活他们不幸离世后，青和不想再让次姊拼命养活自己，于是悄悄离开了自己和姐姐们的住处。
苍典听他这样说，立时瘪了瘪嘴巴，很有些心虚。
他是真的不知道清和还有个姐姐，且这位姐姐还活着。要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他绝对不会把清和拐到内城来，而是自己搬到外城去，同清和一起挤他那个看上去也不错的小茅草屋……
“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你还有个姊姊。”
他诚恳道歉。
“你要去外城找她么？”
“其实我提前回来就是为了去找她。她现在还挺好的，去年刚找漂亮男人生下了健壮的小女儿。”清和思忖道。“结果她看见我，先打了我一顿，然后就开始吵吵着要养活我……这次狩猎，我猜她肯定会去。”
他现在有些烦恼，这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心境。说实在的，他其实更应该赶快调整好心态、重新回到原本的高度才是，然而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有些事已经由不得他了——他越像个人，就越能体会到人的情和欲，越会被这些情感绊住手脚。
感受越多，陷得越深，越无法挣脱。他不愿意让珍视之人痛苦，就只能这么继续下去，直到彻底忘却高位的过往，沦为芸芸众生中普通的、拥有简单烦恼和快乐的一员。
“我都劝她不要去了，我能养活我自己，奈何她不听我的。”
他叹着气，此刻是真与过去的青和感同身受。
“我能怎么办？思来想去，也只有跟着她一同去最好了。”
他说到做到，在之后的七天里，果真夜以继日地研制药膏药粉、打磨锋利的骨箭。
他不睡觉，苍典没办法偷偷给他输送灵气，只好也陪着他坐在灯下、时不时假作无意地拍拍摸摸他，借机将灵气输送给清和体内的“种子”。
等狩猎队出行的那一日，天巫果然大清早就来招呼苍典二人同行。他们跟着天巫来到城门口，人还没靠近人群，猎户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身材颀长精干、目光机敏锐利的青年女子。
“清和！好哇！就知道你要来！”
她挥舞着手里的矛，两条剑眉倒竖，看上去十分唬人。
“你还真敢来！”
白皙瘦弱的男人在姐姐面前像极柔弱的蒲草，瑟瑟地在愤怒的暴雨里伶仃着。
女人周边的猎人也纷纷拉住她，劝道：“算了算了。你阿弟本身就主意大。现在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咱们管不着他。”
她们疯狂努嘴：快看看那个小修士！有他跟着，你阿弟能出什么事！
苍典也仰头看着这个女人。说实话，她算不上好看，皮肤因为而风吹日晒粗糙微黑，五官也长得和她弟弟很不像；但是，当她急匆匆地想要训斥弟弟、却在不经意间露出嘴角下撇的担心表情时，苍典又觉得她十分美丽，果然是清和的亲姊姊。
清和辩解道：“阿姊，我不能总等着你们为我做事。果阿（e）还那么小，她要你照顾她。”
他说着，将小包里装的伤药掷进女人怀中，同时灵巧地钻进了男人们的队伍，包盘发的黑头巾瞬间淹没在一片古铜色的肌肉海洋里。
女人将瓶子打开，闻闻里面药膏的味道，旋即跺脚道：“别以为送我这个就原谅你！这次狩猎后，你赶快给我回家！再偷偷跑出去，腿打不折你的！”
苍典在人群中灵巧地左冲右突，很快在一群打赤膊的古铜猛汉中找见唯一穿宽袖花衫的白净清和，握着自己的刀悄无声息地贴到了他的腿边。
“你姊姊真好。”他小声说。“你可别生她的气。姊姊们就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偷偷跑出都城，羲姊知道了也拿棍子抽我。”
清和用手背蹭蹭他的脸颊，嘴角和眉眼一起弯起来，显然是知道女人只在放狠话的。
他们的猜测也果然没错，在之后的行动中，虽然女人每每要说几句训斥弟弟的话，但她还是很诚实地一直呆在胞弟身边，并在每一次有猛兽出现时不自觉地挡在亲人的前面。
有天巫远远坐镇，这一次的狩猎活动进行得颇为圆满。在回程的路上，大家还在一座此前从未深入过的山里发现了大片将熟的野果。在实验过无毒后，高兴的凡人们与修士齐心协力摘了四分之三的果实，用储物袋装着预备运回城内。
“有了这些，接下来就有好一阵不用出城了。”
到了晚间，猎人们坐在篝火旁，伴着悠扬的短笛声兴奋地互相讨论着。
“还是咱们住在山里好……不冷不热，一年四季除非下大雨大雪，不然总归有口吃的。”
苍典也混迹在凡人们中间，学着他们的样子伸长腿烤火，仰着脑袋凝神听周围的男男女女们欢笑歌唱。
清和的姊姊摸着人堆的边缘过来，将手里树叶包的一包烤肉塞进弟弟手里，犹豫片刻后，又朝苍典手里塞了一块。
“多谢阿姊。”
“谢谢阿姊。”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道谢，各自低下头在她递来的食物上咬一（大）口。女人在兄弟坐的石块旁边坐下，托腮看了会弟弟斯文的吃态，忽然大大叹了口气。
“你确实长大了。你昨天射那只老虎的时候，表现得可真不赖。”
她似乎有些惆怅，又好像有点欣慰。
“能狩猎猛兽，基本上就是合格的战士了。这样一来，确实没办法再把你当过去的小黑木棍看待。”
苍典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在黑暗中显得乌溜溜的两只眼还在好奇地往清和脸上瞅。
“小黑木棍”？……清和？……
不是吧？总感觉刚刚见面的时候，清和就是个很漂亮的美少年了来着？
清和也很应景地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无奈，却并没有驳斥自己姐姐的感慨。
他只是说道：“要不是姊姊们照看我，我恐怕只能是枯树棍了罢。”
“那也未必。我们苍人衣食充足。就算我们不养你，抚幼堂也可以把你养活。”女人摇摇头，“只是我和长姊不想而已——那时候比较天真，总想着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才行。现在想想，哪有小孩一辈子呆在母亲身边的呢，总是要走的呀。”
她从石头边缘站起，凝神又望了清和一会儿，继而笑道：“总之，恭喜你成年，弟弟。”
清和也望着她，眼神同样很温柔。
“不管我是否长大、最后到哪里生活，我们这辈子都是亲人。”他说。“也希望你能够幸福，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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