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图什么
“我之所以能这样，最初就是想回应奶奶的心，我愿意成为她的亲人，儿子也好，孙子也好。”男孩儿虽然生莫雨的气，但还是特别想跟她说些什么。因为他看到莫雨的目光里，含着些什么能触动他的东西。
噢，蒙智是因此而开么？莫雨看了眼老人，是她真的释放了这种愿望么？如果最初是，现在也还是么？想陪着男孩儿，不忍放他一个人才忍痛活着么？
其余人各有想法，只是没有莫雨对妖修认识深，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就是了。
莫雨看着男孩儿有点凶却仍然清澈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厌恶人类，所以对男孩儿蒙智开启的方式心存怀疑。她知道沃野许多妖修蒙智开启的典故，有的是因为一滴雨，有的是因为落日，有的是因为花香，有的是夏日的一缕阳光，无论是那种，都是在某个瞬间让他们感觉到了静止的时间忽然开始走动，像宁静的水面投下了石子泛起了涟漪，引起了他们对世界的好奇和热爱。这些典故，都让莫雨觉得纯粹而美好。
那么，老人对男孩儿的寄望也是美好的么？莫雨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么相信亲情，这东西还没有一缕轻风来得真实。这个认识让她的心脏抽痛了一下，也许，她才是丑陋的那个。
“老人家，您如果到了寿限，他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世界上又多了个妖修，为祸人间。”多罗还是规劝道“我们也许能帮你。”
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心理吧，也许老人已经引起了共鸣。莫雨觉得自己作为人的时间很短。她并不觉得妖修怎么凶残，虽然他们摁着自己狠揍的时候她也很不爽。多罗已经想到了老人的身后事，站在人类的角度。他在暗示，自己可以除去狗儿，为人间除害。他又不知道狗儿做过什么，就因为他是妖修，就判了他死刑。莫雨不知道人、妖、魔共存的条约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达成协议前的世界是如何的。反正她在妖修处看到的是妖修对人类的不信任和厌恶；在人类这儿又感觉到了对妖修的天然偏见。既然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如果真的有造物者，为什么造了这三种生物，又不让他们和平共处，感觉造物者下了好大一盘棋。
“狗儿，狗儿是个好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啊！我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我知道我有罪，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样就替他决定生死啊。狗儿，狗儿比我的命都重要啊，我宁愿代他死。”老人忽然拼尽了力气哀嚎起来，她最初知道有人路过，就不想让狗儿出来，这些人就是来问路的，而且，他们比狗儿厉害。因为，如果他们弱于狗儿，连村口都进不了，就被……都怨她，越来越衰老，狗儿着急，想帮她续命。
莫雨看了多罗等众人一眼，抿了唇，上前一步，出声问道“如果你真像你自己说的那般为了狗儿，那你是否愿意成为像狗儿一样的存在？就像他回应了你的期待，变成了人，成为了你的亲人。你是否也愿意变成狗儿，陪伴他，这样，他更能用他的方式帮助你，而不是用我们的方式。”人类的方式，莫雨在心里默念。
“你真的可以？”狗儿的眼睛都亮了，像能点亮夜空的星星“奶奶！”他开心的看向老人，后者，却有些闪躲。狗儿楞在了那里，有些难以置信。
“我，我自知罪孽深重，可能死后上不了天堂，可是，可是我还是有个盼头，死后能去见我的夫君、夭折了的孩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认了。我，我不能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就不能投胎了！”
狗儿看着老人，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莫雨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人，真的很奇怪，不贪生，不怕死，却贪恋生生世世。这也许就是这么多人修仙的原因吧，永生！
“老人家，你要知道，妖修也有千年的寿命，相对于人类八十就是高寿而言，几乎也等同于永生了。来生是什么，在哪里，谁又知道呢？不信你问问师兄们，元婴期的高人，寿命也不过几百年而已。”莫雨含笑劝着，狗儿死水一样的眼睛又迸射出希望。其他人似懂非懂的看着，他们之前也想让老人醒悟，认识到人和妖的不同，莫雨现在做到了，可是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狗儿，村里孩子欺负你，我愿意救你，愿意给你口吃的给你个窝，你看我疾苦化了人形当我的孙子，我很感激。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变得和你一般。我~”老人扇动着嘴唇，之前的慷慨激昂好像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量。
莫雨看向狗儿，道“她能保护一只狗，也能给化成人形的你以陪伴，可是，她觉得，期限只能是这辈子。所以，你还要延长她的生命么？”妖修都已吞食东西的方式修炼，越纯净的东西越有助于修炼，而当狗儿为了保护老人，第一次吞食了得了瘟疫而闹上门的人开始，他也走上了崎岖的道路。吞食，提纯，被杂质伤害。都说妖修吞食人类，其实对大部分未得道前就不吃人的物种来说，他们化形后也不会改变生活习惯。是的，生活习惯，而不是什么高尚得了不得的原因。
狗儿看着莫雨，有些慌乱，他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好像在为自己说话，但又好像不是，刚刚还死死护住他的奶奶，现在竟然不愿意正眼看他。“一辈子难道不够么？谁又知道奶奶下辈子会在哪里？如果人会转世，我一定去找，可是”他迷茫的看向几个人。
老人看看多罗，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她始终有一层顾虑，自己以诚相待，狗儿能止步在自己身边，可如果自己死了，狗儿就会为祸人间的。多罗说都，她从心里认同，从她奶奶的奶奶开始，就讲这些妖精吃人的故事。自己用心，感化了狗儿，可若是自己死了，狗儿又会去杀人，那自己就是死也恕不清罪孽。可是，她又看向莫雨，就因为这个丫头片子在这儿，又说了那一番话，她的恳求又说不出口。她希望在自己死之前，有人能制服狗儿。
几人一时无语，大家的目光来回交换，却说不出此刻所想，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痒痒的，又吐不出。
“不是，不是有那种事儿么”老人支吾道“就是，就是，狗儿他不用死，可也不能再伤人。”
她伸手，想抓住多罗的衣摆，莫雨看看老人，笑笑的问“您说的，是契约么？让狗儿成为人类修者的妖宠？”众人眼睛一亮，这也不啻为一种解决之道，老人鼓足勇气笑了笑，一脸的褶子，对着狗儿“狗儿，他们一看就是名门正派的上仙，你跟他们走，他们定不会委屈了你，你和他们结契约，奶奶也让他们和你立下誓言。”
狗儿似是有些动容，忽然，莫雨笑出了声“哈，这是我听过最划算的买卖。”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妖修都言人类狡诈，狗儿付出的是千年的生命和修为供人类驱使，还要受人类寿命的限制，同生同死；而人类只要付出一个没有任何实质的誓言即可。好划算的买卖！
“师兄们，狗儿已经是化形期的修为，你们要不要试试能不能收服了他”莫雨笑着看向身后众人，几人看着她有些乱的眼神，都抿紧了唇。“反正，不过是一个誓言而已！”莫雨也没觉得自己好到哪儿去，她的空间里就还住着腓腓呢。只是，她没诱骗腓腓，没有用对方渴望的事情诱之。
老人看着众人迟疑的神色，忽然有些慌张，又有些释然，她觉得疲累，是时候该走了。老人终于要拉到多罗的衣摆，最终却嘭的一下落了地。像散啦架的屋子，轰然倒塌。
“奶奶！”狗儿赶紧扶着老人，离得最近的莫雨也矮下身子探了老人的气息，已然停止。她回头看看多罗，摇摇头示意。多罗上前探视，莫雨起身，顺带拉起了拉着老人不松手的狗儿，起身的瞬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字。
“走！”
狗儿沉浸在老人忽然辞世的悲伤中，最初都没意识到莫雨说了什么，而后抬头，惊讶的看向她。莫雨拉起他的手，退了半步，然后松开，站回了多罗身后，不再看狗儿，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狗儿的错觉。可是，狗儿捏紧了手心里莫雨塞过来的东西，看着探视奶奶的多罗也摇了摇头。
奶奶也走了，像他许多个主人一样，有人对他好有人对他坏，可是他们都只有短短的寿命，有人待他如家人，可是也有人类害怕、驱赶他。他以为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就像他的蒙智开启之初，人类的情感给他的震动，让他渴望，让他感觉到美好。
他微微摊开掌心，看到了一株小草，那个女孩儿刚刚塞给他的。她为什么会知道？这种草开在山坳、旷野、风最强劲的地方，叫急急草。他只要吃下去，瞬间就能从这儿离开，这几个人修根本追不上他，更何况他们还带了个失去意识的人。
可是，他又看向老人，犹豫了起来。最终，他松开手，让急急草落在了夜里漆黑的地面上。他走到老人身边，跪了下来。“你们人类讲求入土为安，我知道她的夫婿还有夭折的孩子埋在哪儿。”特别是哪个夭折的孩子，村里人迷信，这种夭折的孩子被认定没有福分不能葬入祖坟，还是他帮老人把孩子的尸骨挖了出来。老人抱着孩子的骸骨哭泣的时候，他心里感受到的酸软，现在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拥有那种情感。
众人看向他，特别是莫雨，捏紧了拳头，歪过头，不愿理他。
“这是我，学习成为人的时候，学习到的。奶奶也一定希望如此”男孩儿的戾气尽收，声调有些哀伤、柔软，最后，他甚至看了眼莫雨，又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是因为对人类生活和情感的渴慕而开启了蒙智，这也是我至今的追求，如果我现在放弃，或者怀疑，那我，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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