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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夜幕降临,吴所长的办公室亮着灯。韩宣靠坐在沙发右边,来这里次数愈多,这位置已成了他的专座。

        “怎么今天这普洱这么苦?”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皱眉道:“一股药味,颜色也不对,你是不是让人骗了?”

        “这叫螃蟹脚,多用来做普洱的配茶。”吴所长一笑,替他倒满。“喝普洱的时候放一小撮这东西,那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像咱俩这样纯泡这东西喝,可算奢侈得很了。”

        “别人送你的?”

        “去市里开会,一个老朋友送的。”吴所长放下茶壶,慢慢踱到办公桌前,脸上神色渐转凝重,缓缓道:

        “不管怎样,我还是很难相信,小徐能干出这种事情,你——真的能确定么?”

        韩宣不答,喝了口茶,又问道:“徐老板那块佛牌呢?还在你这么?”

        吴所长拉开左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将那块佛牌取出来递给他。韩宣接过颠了一颠,入手颇为沉重。他摸摸上面的花纹,又将佛牌放在地上踩了两脚,耳边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原来是这东西,我说当时怎么感觉踹到什么金属,还以为是拉锁纽扣,想不到竟然是它。”

        “就凭这个?”吴所长皱眉道。“这上面又没痕迹,你怎么能认定当时袭击你的那人就是小徐?”

        韩宣摇摇头“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判断,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一下?你为什么想到会是他?”

        “很简单,因为当晚袭击我的那人,是左手持棒的————他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吴所长吃了一惊:“左手持棒?你。。。。。。你当时看清了么?”

        韩宣摇头道:“当时黑灯瞎火的,又事发突然,我只记得那人是一只手拿着棒子,至于是左手还是右手,那也来不及分辨。”

        “那你为何认定那人是用的左手?”

        “这事本不用去看,而应该去想。”韩宣顿了顿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被袭击的经过?那天晚上我去到桥上,刚到约会地点,就被人从后面攻击。当时我觉得脑后一阵风声掠来,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了,重重的挨了一棒,倒在地上。然后当我转过身来时,那个人又朝我轮了一棒,我伸手一挡,胳膊疼了好几天。这些细节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想想,这里面大有玄机。注意我挨的这两下,第一下那人是从背后袭击我,当时我和他是同向的,他打的是我左边太阳穴。第二下我虽然倒在地上,却已经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他朝我轮棒的时候,我下意识的举起手来挡,这时候举起来的是右臂。”

        “右臂?”吴所长疑惑的看着他。韩宣伸出右臂,只见上面一道隐隐的青痕。“我是疤痕性体质,身上的疤比一般人消得慢——”

        他提上袖子道:“如此一来,事情便很明显了,他要是右手持棒的话,那我一开始被打的应该是右边太阳穴。转过身后,被打的应该是左臂,而现在正好反过来的。那就是说,除非这人天生怪癖,打人专门用反手,不然的话他就是个左撇子。”

        吴所长听了皱眉不语。过了良久,他缓缓道:“小徐他——他确实是天生的左撇子,难道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事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之前我也没有想到。”韩宣道:“我也是那天在网吧,遇见那个叫□□宇的偷考试题,他给我讲了如何被孙大爷从身后袭击的事,我才感同身受,想起那天晚上的细节。”

        “什么偷考试题?”吴所长不明所以。韩宣将那晚如何遇见□□宇的事复述了一遍。

        “嗯,是这样。”听他讲完,吴所长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手扶窗棂,沉吟半晌。忽然问道:“有没有可能这姓孙的也是个左撇子?这事完全就是个巧合。”

        韩宣摇摇头:“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虽然我见他日常行为,实在不像是个左撇子,可我还是拿不准他是否在故意隐瞒自己。但看他从背后袭击□□宇的情形,他不会是的,□□宇当时的情况和我那晚被攻击的遭遇如出一辙,受伤的部位却正好相反,说明他用的是右手。如果说他是故意换手做给别人看的话,我和那□□宇本就毫无往来,那天在网吧遇见也是完全凑巧,这种偷题的事情又不可能四处宣扬,若不是机缘巧合,别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里面这些细节。那姓孙的就算再厉害,也无法未卜先知,他又哪能料到我一定会遇见□□宇呢?又如何能通过□□宇来误导我?没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当时根本就是本能反应。”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我也曾猜测过,或许这姓孙的那天故意用左手袭击我,为的是隐藏自己。可仔细一想,这根本说不通,他若是想误导我,打我两下之后,跑就是了,又何必将我往江里扔?并没有人知道你那天凑巧就在江边,那江水如此湍急,我若淹死,尸体都不见得能够找到,那左手右手又有什么分别?岂不是多此一举?这人下手如此之狠,显是早有预谋,定要置我于死地。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大一新生,又是外地人,来这学校时日不长,从没与人结过仇。为什么有人非要下此毒手呢?不用问,定是与那照片的事情有关了。这人肯定牵涉到当年那件事情之中。并且牵涉之深,已到了非杀我灭口不可的地步。那么这人会是谁呢?那照片当初我们仨虽然给不少人看过,可看过的人当中真正知道内情的只有你和徐老板。这事当然不会是你干的,你总不能推我下水再跳下去救我,时间上也来不及。照这样看,还是徐老板的嫌疑最大。”

        “嗯——”吴所长背手在屋里踱着步,脑海里翻来覆去思索着韩宣这番话,转了几圈,忽然道:

        “不——不对,你那天晚上在网吧见到小徐了么?”

        “没有,我一整晚都没见过他。”

        “那你忘了一点,就像你刚说的,这人既带面具又拿武器,显然早有谋划,并非仓促行事,而且对你的行踪又是了如指掌。既然你那晚没和小徐碰面,他怎么可能知道你当时是在网吧包宿而不是在学校呢?知道你当时在网吧的,除了你那些同学就只有我和姓孙的。小徐跟你连面都没照过,他又如何能料到你当时不在寝室睡觉呢?难道说他是白天跟踪你进的网吧,之后就在门口守着,一直等你到午夜?这恐怕说不通吧?”

        “说得通。”韩宣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苦笑道:“那天晚上,我虽然没看见他,可他却看见了我。”

        “哦?”

        “你们派出所在那网吧安了几个监控的摄像头?”

        吴所长略一思索道:“有三四个吧,那网吧也不大。”

        “你当时监视我的时候,全打开了么?”

        “没有,”吴所长摇头道:“我只开了你坐的那个方向的,大约有十几台机器吧,我记得你当时坐在角落里。”

        “这就对了,”韩宣点头道:“所以你也没有看到他。我那时候正在全神贯注的玩游戏,周围来过什么人自是一无所知。但我记得在玩得正嗨的时候,曾听见有人吃麻辣烫的声音,现在一想,那定然是有人叫了外卖,徐老板送来的,他便是在那时候瞧见的我。可能我们之间离得有些远,所以并没出现在监控上。其实我当时正心无旁骛,他就算来到附近,我也不见得就能看见他。”

        吴所长皱眉道:“就算这事当真是小徐干的,可他到底又为了什么?他何以非要治你于死地呢?”

        “那咱们就不得而知了,”韩宣从兜里掏出在收发室找到的那张照片,递给他。“反正他现在已死在了姓孙的手上,这些问题咱们想问也问不出来了。”

        吴所长见到照片一惊,颤声道:“真的。。。。。。是姓孙的杀了小徐?这照片你从哪找到的?”

        “收发室,就在他床边。”

        “没错,这的确是小徐手里那张照片——”吴所长仔细审视手中的照片,“只是——他为什么要杀小徐?难道说——”

        韩宣道:“没错,我也这么想,或许徐老板早就和那姓孙的勾搭上了,只是一直瞒着你罢了。”

        “瞒着我?他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他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非要。。。。。。那是为什么?”

        吴所长看着相片喃喃自语,脸上神情兀自不信。

        “嗡——嗡——”一阵手机铃响打断了他的思虑,韩宣拿出手机看了看,一皱眉,接了起来。对面刚说了几句,他脸色腾地变了。

        “。。。。。。好。。。。。。我。。。。。。我知道了。”

        “怎么了?”吴所长问。

        韩宣闭上眼睛,使劲捏了捏额头。“我父亲住院了。”

        “什么病?你先别慌——”

        “突发性心脏病,已经。。。。。。进了ICU重症室。”他声音干涩。“今晚来不及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哈尔滨。”

        “这么突然?”吴所长见他神色凝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这一走,学校这边怎么办?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若是回不来——”

        韩宣揉了揉脸,“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那张照片——”他吁了口气,接着道:“那照片我生怕放在寝室里惹人注意,便又把它放回当初那个档案室柜里。我这一走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来,万一。。。。。。”

        “要不先放到我这里来?”

        韩宣摇头。“那姓孙的这段日子一直不露面,保不准他是不是在暗中盯着咱们。你这里人多眼杂,每天还要处理不少所里的事情,我走以后,你一个人形单影只,这事又不能跟别人说,难保不出岔子。这照片现在是咱们唯一的线索,想要弄清一切就全指着它,倘若有了什么闪失,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吴所长问道。

        韩宣略一沉吟,说道:“我带着它回去。”

        “带回哈尔滨?”

        “嗯,明天一早我就取出来带回去,回到家里亲戚朋友众多,信得过的人也多,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万无一失。

        他说完,见吴所长面有忧色,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吴所长摇摇头,“到是没什么不妥,你带回去也好,我只是心里不大稳便。你把这东西藏在那里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出没出什么岔子——”

        “这你不用担心,我刚才还去看过,它还好好的在那呢,左右也就再待一个晚上,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刚才是自己去的么?有没有人跟踪你?”

        “没有,我和张静姝一起去的。放心吧,只一个晚上,不会出事的。”

        “——那好,”吴所长沉吟片刻,说道:“明天早上我跟你一起去取,然后送你去车站。”

        “也好,”韩宣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得早些回去收拾东西,还要请假。”

        “嗯,晚上早点睡吧,你父亲的事我看也不必太上火,心脏病只要抢救过来就没什么大问题。”

        “借你吉言吧。”韩宣苦笑。吴所长送他到门口,见他环顾四周,意有不舍。问道:

        “怎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

        “没有——”韩宣轻轻摇头,打量了眼屋里,叹道:“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些天一直跟你一起,虽然危险,却也挺有意思的。现在说走就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又不是不回来了。”吴所长微微一笑,“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市里川王府好好搓一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韩宣笑了笑,冲他一摆手,转身带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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