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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那是为什么?”张静姝奇道。

        “这是当时社会环境决定的。”韩宣道:“东汉时期从光武帝刘秀开始,仍依着前朝制度,政府选拔官员实行察举制。和科举制不同,这察举制是由地方长官在辖区内自行考察,选取人才推荐给上级或中央,就是所谓的举孝廉,推举孝子廉吏出来当官。其实多半是孝,因为孝是没本钱买卖,而廉却和实际利益挂钩,所以大家孝多廉少。一开始倒也相安无事,哪知到了后来,棘手的问题却出现了,这个举孝廉是有名额限制的,随着时间推移,大家摸清了门路,孝子贤孙多如牛毛,政府哪有那么多位置给他们来做?于是乎竞争日趋激烈,渐渐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社会现象。”

        “哦?什么现象?”梁凯风听他侃侃而谈,不知不觉也被吸引。

        “由于僧多粥少,竞争达到白热化,为了与众不同,大家不得不另辟蹊径,开始在孝的具体表现方式上做文章,搞得好像现在社会上那些行为艺术一样。比如说,孔子让人父母死后要守孝三年。这三年里不许穿华丽的衣服,不许吃肉,不能听音乐,连夫妻生活也不能有,活的好似僵尸一般。这本是很难做到事,孔子活着的时候都推行不下去,而这时候大家却都争着去做,生恐落人之后。可惜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那反过来物一多便贱,当大家全都去服三年之丧的时候,这三年之丧也就显不出什么稀奇了。于是有人加倍服六年之丧,有人幼年时老爹挂了,已经服了三年之丧,等长大成人想当官时,硬要再服第二次三年之丧。更有甚者索性一服二十年。跟服丧相连的,有人直接哭的眼睛出血,有人不但不吃肉,连饭也不吃,饿的骨瘦如柴。”

        “这么邪乎么?”梁凯风笑着问。

        “是挺邪乎,可假冒的也多。比如那个服了二十年之丧的人,他叫赵宣,按照礼法规定,服丧期间是不许和妻子同房的,可此人二十年间却接连生了五个孩子。”

        张静姝不信,笑道:“胡扯,我看都是你瞎编的,史书上还能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书上说这人守孝三年之后,觉得还不过瘾,干脆就住在墓道里不出来,一住就是二十年。我看到这里就想啊,这墓道里黑了咕咚的,又阴有潮,他和他老婆就这样环境下造人?那得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此人生在古代真是可惜了,他要是生在现代,那绝对是爱情动作片的好苗子,你们说呢?哈哈。。。。。哈哈。。。。”

        韩宣忍不住大笑起来,张静姝脸一红,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韩宣笑了一会,又道:

        “咱们再说回来这王祥。这人出生时正赶上三国时期,本来曹操用人是唯才是举,只看能力不管其他。到了曹丕,为了拉拢士人阶级,便搞出了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这其实是之前举孝廉那种察举制的延续,于是社会舆论便又成了能不能当官的重要因素。这王祥有一个如此凶狠的后娘,别人都以为是人生大不幸,可对他来说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想啊,后娘对他如此虐待,他却仍是这般尽孝不倦,这样强烈的反差对比,会对舆论造成多么重要的影响?大家肯定都会寻思,别人这般残酷对待他,他都能如此回报,那对老百姓怎样,自然就不必提了。于是王祥天下知名,后来就顺理成章当了大官。当然,也有记载王祥不是卧冰求鲤,是剖冰求鲤。其实卧冰也好,剖冰也罢,重点不在这里,而是他尽孝的对象得是他后娘,这才能与众不同。”

        张静姝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这样其实是作秀?你这也太小人之心了吧?”

        “是不是小人之心我不清楚。”韩宣一笑:“不过虽然他祖父做过谏议大夫,到他这一代家道本已中落。而后来王祥先后做了司空,太尉,拜了太保,又封了公爵。若论做官,那真是强爷胜祖了,琅琊王氏从此飞黄腾达,成为“四大盛门”之首,王祥可是功不可没。他们王氏家族后代王敦王导,在司马睿建立东晋之时,一内一外,都是身居要职。王敦血缘疏远,又是个叛臣,且不去说他。就说这王导,此人号称“江左夷吾”,治国之才,堪比管仲。可看他所作所为,终其一生始终摇摆不定,无非就是和稀泥罢了。官是越做越大,国家却仍是偏安一隅,也未见得强到哪去。我虽然不是血统论者,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这王导如此熟悉官场套路,家学渊源,保不准就是受了他伯公王祥的影响。所谓一叶知秋,王祥到底何许人也,也就不言自明了。”

        梁凯风问道:“你说的这个王导,是不是王羲之的祖上?”

        “没错,他是王羲之的堂伯父,本身书法写的也很不错。“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梁凯风听韩宣侃侃而谈,见解独到。暗想这小伙子不到二十岁年纪,又是工科出身,竟对历史这般熟悉,随便什么典故都信手拈来,虽然有些看法不免偏激,却也实在难能可贵。自己平日看书不少,相比之下倒有些相形见绌。他心下佩服,不由起了亲近之感。俩人越聊越是热络,竟有相见恨晚之意,倒把张静姝疏远在一边。她也不以为意,微笑在旁听着,见二人开怀畅谈,好似多年老友一般,心中暗喜。

        不一会,张静姝起身去洗手间,梁凯风问韩宣道:

        “听静姝说,你还会弹吉他?”

        “只会那么几首歌,自己没事弹着玩的。”韩宣笑了笑,见墙边摆着几件乐器,擦得一尘不染,他起身走到近前。“听说梁哥从小多才多艺,会好几种乐器,以后有机会可得好好向你学习学习。”他说着,随手拿起放在地上的手风琴,拉了几下,问道:“这东西怎么拉?容易学么?”

        琴上传来呜呜声响,甚是难听。梁哥莞尔一笑:“反了,你拿反了。”

        “啊?什么反了?”韩宣一楞。梁凯风道:“手风琴应该是右手键盘,左手风箱。你这样左手键盘,右手风箱,只有左撇子才这样拉呢————咦,你怎么了?”

        见韩宣脸色忽然苍白,他心下不解,问道:

        “怎么?不舒服么?”

        “没。。。。。。没什么。”韩宣声音苦涩,缓了缓,又问道:“你是说,这样拉琴的。。。。。。都是。。。。。。都是左撇子么?

        “是啊,其实就算左撇子也很少这样拉琴,因为这样整个琴就倒过来了,键位什么的都是反着的,除非真的是改不过来,一般的左撇子也都和正常人一样。”

        “原来如此,”韩宣勉强一笑:“我还以为。。。。。。右手力气大,用来拉风箱。原来这东西和吉他并不一样,吉他是左手按弦的。。。。。。恩,可不是么,电视上的人都是左手拉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他自嘲地笑了笑,面色又转轻松。将手风琴放回地上,重新落座。梁凯风见他神色变化,心下疑惑,又不好细问,便只做没有瞧见,仍和他随便聊些奇闻趣事,只是感觉他已不如刚才那般健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张静姝从洗手间出来,又坐了一会,时间不早,两人还要赶回学校,便起身告辞,梁凯风热情送到门口。临出门时,韩宣先下了楼,张静姝小声问道:

        “你明天是不是要见我父亲?”

        “恩,明天下午约了张叔叔喝茶。”

        “那你——”张静姝脸上一红,欲言又止。梁凯风微微一笑,小声道:

        “鬼丫头,你心思我还不知道?放心吧,你爸爸最听我的了,保管要他高高兴兴的。”

        张静姝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回来的车上,韩宣斜倚在座位上,神态有些疲倦,张静姝道:“到学校还要40分钟呢,你先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我不累。”韩宣摇摇头,瞅了瞅窗外。但见外面银装素裹,雾气缭绕,江边一排排雾凇蜿蜒曲折,直似望不到尽头。远处青山暮雪,宛如童话世界。他看了一会,说道:

        “那档案室的钥匙是在你那吧?我想再去看看那张照片。”

        张静姝一皱眉:“你不是说不再想这件事了么?怎么还要去看?”

        “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或许和那照片什么联系,左右咱们也闲着没事。”

        “那好,我一会陪你去。”张静姝点点头。

        两人回到学校,张静姝拿了钥匙,与韩宣一起进了档案室。正当周末,教学楼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在。两人进了屋里,韩宣从那柜子里取出照片,仔细端详。张静姝见他双眉紧皱,看得十分仔细,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你看这个女孩,”韩宣指着照片上的红姨道:“你看她额头上是不是有颗痣?”

        “没错,是有,”张静姝不知道这女孩便是红姨,点头道:“咱们上次发现照片的时候不就看到了么,她头上一直有颗痣啊。”

        “嗯——”韩宣没在说话,沉吟半晌,又拿起那本日记,仔细翻看。那日记本只寥寥几页,三人又早就看过,可他这次却看得十分认真。张静姝见他嘴唇微动,跟着日记里的内容默默念诵,眉头竟是越皱越深,心中不解,却没有多问。过了良久,见他合上日记,长吁了口气,将日记放回柜里。张静姝随手锁上柜门。

        “你陪我出去走走吧。”韩宣道。

        两人出了校园,信步来到了桥上。正是夕阳西下,阳光洒在江上,如万道金蛇,耀眼夺目。二人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韩宣当日落水之处。韩宣手扶栏杆,眼望脚下滔滔奔腾的江水,心中感慨万千。自己那日便是从这里掉到江中的,这江水如此湍急,若不是吴所长舍身相救,早就一命呜呼了。自己若是不在,家里人怎样伤心且不必提。就说张静姝这女孩子,自己与她朝夕相处这些时日,一旦不在,她是不是也会潸然落泪呢?还有大象王磊,虽然大家相处时日不多,在一起疯闹惯了,也都成了很好的朋友,倘若自己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定然伤心得很。反过来说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人生在世,总有这许多的牵挂,终究难逃,真要做到书上说的那种孜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潇洒,那实是难得很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一声。见他神情落寞,张静姝问道: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为难的事情?”

        “嗯,”韩宣叹了口气,“我想明白很多事情,可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却死活也想不通。”

        “想不通就慢慢想,总会有想通的一天,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也不必急在一时。”

        韩宣一笑,转头瞅瞅她,问道:“你就不好奇我都想明白了什么?”

        “当然好奇。”张静姝温柔一笑:“不过你这人我知道,你若是想告诉我,定然会主动跟我说。若是不想告诉我听,我追着问你,反而让你难办,就像上次那样。一次两次还行,我若次次都那般逼你,岂不是让你为难的很?你看我是这样不懂事的人么?”

        “你当然不是。”韩宣心下感动,轻轻握住她的手。张静姝脸一红,没有挣扎。两人朝夕相处数月,虽然心里都颇有好感,却从未有什么过分的举止。韩宣性格诙谐,有时候说些俏皮话,那也是点到为止,从不出格。而眼前这女孩不光外表美丽,更难得的是内心如此善解人意。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屡次闯祸,她却从没有因自己胡闹而瞧自己不起,反倒时时关心,处处为自己着想,着实帮了不少忙,自己能遇上她,实是天大的运气。他心情激荡之下,真情流露,竟不再掩饰,伸手将张静姝拥进怀里。

        过了良久,张静姝轻轻从他怀里挣脱,侧过身子,眼望江水。只见她粉面低垂,白皙的脖颈温润如玉,几丝秀发随风清扬,阳光下说不出的娇媚可爱。韩宣一时间心神俱醉,什么困扰的事情全都抛在了脑后,只觉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无过于此。

        沉默片刻,张静姝轻声道:“今天我带你去见的梁哥,他家和我家是世交,我父亲自小喜欢他,一向将他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嗯。”

        “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我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父亲不给我买,我就去找他,他总会软磨硬泡,说的父亲动心。我想要个玩具熊,是他帮我要来的,我想要布娃娃,也是他帮我去跟父亲说,每次。。。。。。每次都不会让我失望的。。。。。。”她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几不可闻。

        “那你这次可能要失望了。”见张静姝眼露诧异,韩宣笑道:“我这娃娃可有点大,又不听话,还爱四处乱跑,你那梁哥估计没这么大面子。”

        张静姝扑哧一笑:“好了不起么?谁稀罕要你了?”

        “你稀罕要,我还不稀罕给呢。”韩宣冲她伸伸舌头,“你不记得我那天说过么,“静女其姝,”就冲你这名字,和人约会总是迟到,谁要做了你男朋友,那可真是倒了大霉。”

        “去你——”张静姝轻轻捣了他一拳,韩宣往旁边一躲,两人相视一笑,想起当日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心中俱感温馨无限。

        远处炊烟袅袅升起,小镇里生机盎然,一派祥和。人们忙碌了一天,终于开始与家人享受这难得的闲暇。韩宣心情大好之下,顿觉这地方也不像平日那般无趣了。他举目眺望,见江边不知何时建起了一排二层小楼,之前只看到施工,并没有在意,如今粉刷完毕,想不到竟是如此美观。他心中好奇,问道:

        “那里盖的什么房子?”

        “新建的别墅,”张静姝看了眼道:“这里依山傍水,景色优美,这几年好多开发商来这里建别墅。从市里开车过来也就40分钟,不算太远,挺多人买了之后周末全家过来度假。”

        韩宣见那一排排别墅样式典雅,均是独门独院,门前花花草草,郁郁葱葱,甚是美观。他心中喜欢,说道:

        “看样子不错啊,等以后我也来买一栋,到时候你陪不陪我来住?”

        “想得美。”张静姝脸一红,笑道:“不过这房子卖的确实不错,我听父亲说,主校不少老师都在这里买了。这些房子格局规整,采光好,又都是南北通透,挨着江边,冬暖夏凉,抢的人可多了。”

        “哈,主校的老师都挺有钱呐,也不知道是怎么挣来——”他说到这,笑容忽然凝固,话音戛然而止。张静姝见他神色陡变,奇道:“你怎么了?”

        “你刚才——你刚才说什么?”韩宣声音颤动。张静姝皱眉道:“没说什么啊,就说这里建的是别墅啊。”

        “我知道是别墅,你之后的那些话,这别墅盖得怎样?”

        张静姝不解道:“我说这别墅盖得很好啊,格局规整,采光好,南北通透,冬暖夏凉。这怎么了?”

        “南北通透。。。。。。南北通透。。。。。。”韩宣奔到栏杆边,抬头望着天空,阳光映得他脸上一片通红,他却丝毫不觉。

        “你——没事吧?”张静姝来到身边,见他神色异常,轻轻碰了碰他胳膊。

        “——没事。”韩宣转过身来,笑了笑。

        “你先回去吧,我要去镇里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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