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蹄朝西
天光明媚，绿柳成荫，马车吱呀吱呀地行驶在乡间土路上，向初夏的微风中混入了几缕新鲜的马粪气息。
姬栋身为伤员，却没有和竹烟莫语一起待在车厢里，而是气呼呼地坐在外面，不停地吆喝着路上的行人注意避让。唐隐在一旁驾着车，驾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住姬栋不让他再嚎他那破锣嗓。
“我说你歇一会好不好？从上了车你就没停下吆喝，你当路上的人都瞎啊？喊得好听点也就算了，声音贼难听还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你不嫌丢人我都臊得慌！”
姬栋鼻孔张得大大的，摆出一张天下人都欠我一个说法的苦情脸，完全没理会他。但唐隐这个人也是个妙人，他平日里凭着一副好皮囊招摇撞骗讨小姑娘欢心，到了自己人面前可就原形毕露了。只见他露出了和自己长相不太相符的猥琐笑容，杵了杵正用鼻孔瞪着路人的姬栋，“少年，想黛钗呢啊？没和人家把臂同游互诉衷肠，甚至连句道别都没有，是不是特别的伤感悲愤郁闷无助啊？没事~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姬栋悲愤地扭过头去，不想说一个字。
今日早些时候，姬栋等人收拾东西准备回长安西城。竹烟第一个发现了黛钗不在馆内，众人再一搜寻，发现来福也不见了。最后竹烟在黛钗的床头发现了一封留给他们的信。信的开头大意是与众人相处这几天很愉快，希望日后能在江湖中重逢。剩下的部分就成了给姬栋一个人的道别了。很难想象那么个端庄儒雅甚至隐有大家气度的黛钗姑娘用词会这么不羁大胆，字里行间尽是对姬栋的钦佩和留恋。信里的最后一句是这样：姬公子，你说过，你略懂些阴阳谶纬之术，那你可否算算，你我二人将会于何日何地重逢？黛钗自今日始每一日都会期待着那一天。顿首再顿首！另——来福我也期待那一天！
姬栋看到最后顺手把“另”字后面的地方都撕了下去，然后将这十七年来收到的第一封女孩子写给他的信折好，小心地放到了缝在内衣胸口处的袋子里。姬栋父母的照片也在那里。
唐隐收敛了笑意，拍了拍姬栋肩膀安慰道：“别想啦小子，你要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大家闺秀和俊朗书生一见钟情，而且彼此立刻就情比金坚了的戏码？男方或许还有移情别恋的可能，女方则完全就认准了那个男人了，为什么？又不是哪个男人都如我一般丰神玉朗一见误终生。不知道？哼，告诉你，是因为这世间的大家闺秀见的男人都太少了！有的除了父亲长辈和自家奴仆，基本就没见过男人。这时候一个能吟两句歪诗，耍几招把式的汉子出现在她眼前，她当然就会像在黑夜中见到了一盏明灯一般。所以说，黛钗姑娘对你又是钦慕又是眷恋的，都是因为她还没见太多的男子，唯一能和你相比较的那个果皮，也被你给秒杀在芙蓉园会里了，你说她能不中意你吗？”
唐隐说得有些口干，撩开帘子刚想要莫语拿些水给他，结果看到了竹烟盈盈的带着杀气的笑脸，立时吓得放下了帘子，开始专心驾车。姬栋眉头拧成了结，语气不善地问唐隐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唐隐朝后使了个眼色，示意现在不方便出声。可姬栋正在为搞清这份朦胧的感情究竟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而苦恼，哪里还能看出唐隐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境。连着问了几句，唐隐憋得实在难受，最后嘴唇微动，运用传音之法对姬栋道：“我就是想说，别太当真！就算你俩本来真的可能发展些什么，现在她去游历江湖了，这个可能也就断了！你们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到了最后自然就会明白，此时的一些羞于启齿的感情，也能只是些美好的回忆罢了。所以要我说，男女情事，大部分就是玩玩就好，当真你就傻了！”
姬栋耳边清晰地传来了唐隐宛如前世中烂大街的情感公众号所灌输的情感解读，反胃之余也对这门可以秘密传话的功夫起了兴趣。不过既然现在不方便，那就只好等回客栈再说了。姬栋自觉品行可比某些落井下石看笑话的人好多了。
唐隐见姬栋还是闷闷不乐，略有些惊讶，自己这百试百灵的情感疏导怎么不好使了，忙又传音询问。姬栋托着下巴，没精打采地道：“我在想，皇上说好的赏赐五千两黄金，怎么到手上时就成了五百两了，这缩水得也太多了吧。”唐隐一见是在郁闷这，不禁哈哈大笑道：“你呀，和朝廷打交道太少了，多受几次赏就知道了。这赏银啊，几万几千的听着不少，发下来的时候这克扣点，那私吞点，能到手十余其一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了，你不都是坐拥两千两身家的小富豪了吗，再收了这五百两黄金，就是七千两的巨富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啊。”
姬栋哼哼着谁会嫌钱多，手脚并用地钻回了车厢里。唐隐哈哈一笑，右手抓住缰绳，左手将马鞭甩的山响。
“驾！”
一路进了长安城，行驶在熟悉的朱雀大街上，姬栋想象中的万人空巷夹道欢迎的场面并未出现。目之所及，长安人们依旧是一脸的淡然闲散，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姬栋再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到底这里是天子脚下，人们什么大事件大名人没见过？自己这逍遥郎的头衔和诗武双魁的名头实在是不够看的，顶多也就是有好事的能在茶余饭后说上一嘴。至于夹道欢迎什么的就更不要想了，估计也就只有皇上突然老年痴呆，把自己错认成洒落民间的龙种后才有可能了。
想明白这点，姬栋释然地跳下马车，跑去一家常去的包子铺前买了四个大肉包子，先拿出一个啃了起来。
唐隐驾着车道：“小子，我家小姐不吃这东西，莫语除非下车，否则也不能在车厢里吃。我虽然无所谓这味道，但为了形象，我也是坚决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啃包子的。”姬栋边啃边道：“想得还挺美，我也没准备给你吃！这一个是给莫语的，还一个是给吴殇的。”
话音刚落，莫语已经从车厢中闪身而出，拿过姬栋手里被包子热气熏软的湿纸袋，抓出一个包子整个就塞到了嘴里。“唔，呜唬额呃……”莫语说着没人懂的语言，一脸满足。
“那还一个呢？”唐隐隐蔽地咽了下口水。本来只是习惯性地矜持一下，没想到姬栋还真的不按常理出牌了…
“客栈后院有只小土狗，我准备喂它的。对了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唐土，你觉得好听不？”姬栋硬噎下了几乎有一斤重的大包子，炫耀般朝唐隐斜着眼。
车厢内的竹烟笑出了声。唐隐冷笑三声，面皮抽搐。
小子，现在先让你猖狂几日，这是你仅剩的几天好日子了！等咱们到了唐门……哼哼，我会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唐隐和竹烟在车上，姬栋和莫语在地上，四个人一匹马朝着西方缓慢且坚定地走着。在从朱雀大街转到西城路的时候，马车差点撞到一个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路人。此时在四人之中哪怕是最不稳重的姬栋那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物了，自然不会和人计较这些小事。双方都没说什么，就这样继续走自己的路。
到了几人暂住的圆梦客栈门口，吴殇正在楼门外等着他们。姬栋和莫语还未走到近前，竹烟已经从车上飞掠而至，直接扑进了吴殇的怀里。
“吴殇哥哥！”竹烟一下子又从淡然静谧的成熟女子变回了那个依恋着吴殇哥哥的小女孩，“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不在的这几天里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过？要是你觉得可以，咱们现在就启程去两辽吧！莫语说他们家的功法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报仇的事可以容后再说，你的身体现在是第一位的啊！”
吴殇的冰山脸本来保持得好好的，被竹烟这么一撞立时就破了功。几处外伤伤口微有破裂，疼得他很是纠结地拧起了眉。
莫语在一旁苦着脸，自己说得是有可能治好，到了竹烟嘴里就成了肯定能治好了。姬栋则是大手一挥，将一个包子塞到了吴殇手里。吴殇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精彩起来。
“冰山脸，你这次没去可真是可惜了！知道吗，本公子在这次的会上风光无限，接连拿到诗魁和武魁这两个名头，还被皇上御封为了逍遥郎，整个芙蓉园会就属我风头最劲了！”姬栋满脸得意，为吴殇没能看到自己的英勇身姿而遗憾。
“嗯，长安城里都听说了，一个小杂役不知道在谁的指导下作了几首才气极盛的诗词，又在不知道是谁的授意和帮助之下上台干掉了庆王的贴身护卫，现在大家都对你背后的神秘高人极为感兴趣呢。”吴殇一本正经地吐着槽。
姬栋傻了眼，自己辛辛苦苦打下了名头怎么就成了被人操控而为了？“……不，不会吧？长安人不是都对这事不怎么感兴趣吗？我刚才买包子时那个老板都没认出我来。”
“谁又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再说了，人们关注的是你背后的人，又不是你。而且现在好多人都猜测你和莫语兄都是唐隐的徒弟，你的诗词和功夫都是唐隐传授给你的呢。”吴殇将竹烟放下，轻描淡写地道。
竹烟感激地看了一眼吴殇，又偷偷看向后面的唐隐，发现唐隐虽然一脸的不待见，但嘴角还是隐隐有一丝笑容的，当下心中安宁了许多。姬栋自小就在叔叔婶婶的眼色下生活，对察言观色一事熟稔的不行，立时就明白些了什么，装着悲愤的样子追上去找吴殇理论。唐隐平静地跟在几人身后，走进了客栈。
莫语呆呆地站在门口，满脸茫然。
“……怎么感觉跟不上他们思路了呢？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莫语愣了一会，掏出最后一个包子，两口就吞下了肚。
“喂狗干嘛，给我吃了多好……唉，好怀念娘亲做的炖菜啊，这边的东西根本就没传说中的那么好吃嘛。”
莫语嘟囔着猪肉炖粉条，酸菜配血肠等诡异的词汇，慢吞吞地走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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