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盛会 上
芙蓉园落于长安城东南角，乃太宗时期修建，最早乃是皇家园林，非皇亲国戚不能入内。自太宗姬昌大兴科举，招天下贤士入京之后，朝廷收到数不清的上书，请求开放芙蓉园，为长安百姓寻一处近在眼前的山水之乐。而后太宗下旨：开放芙蓉园，与民同乐。芙蓉园自此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为平民百姓开放的皇家禁苑，太宗在民间的声望也又一次高涨起来。一直到本朝，芙蓉园都是长安人拖家带口享受游玩之乐的最佳选择。
姬栋一行一路颠簸到了芙蓉园的北边入口，负责门禁的竟是十二卫中的左右领军卫，唐隐暗自心惊，知道这次园会一定非同小可，说不定有更大的大人物要来。等有惊无险地放行入内，唐隐将姬栋从马车暗层里放了出来，姬栋很不理解为何要像做贼一样，唐隐解释道：“这次园会的守卫和之前的比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应该是宫里有大人物要来，你一身的暗器万一被查出来，咱们全吃不了兜着走，谨慎一点好。”
姬栋撇了撇嘴，接受了这个说法。马车徐徐前行，一路上姬栋都想看看园内景致，不过在唐隐的警告下还是没掀开窗帘。到了一处名为竹里馆的楼前，竹烟施礼道：“我要先去准备开场的歌舞了，小叔和二位都去寻位置吧，不用等我。”言罢下了马车，独自进了楼里。姬栋困惑不已：寻位置？这还像村里放电影一样要自己占座的吗？
唐隐直接就将马车在竹里馆门前卸下，吩咐好生照顾马匹，接着带着姬栋和莫语走上了园内的路，姬栋看着路两旁的翠色风景，只觉得和普通的公园区别不大。唐隐摇着折扇，七扭八拐地带着路。姬栋好奇地问：“你知道路啊？你不是第一次来啊？”唐隐收起折扇敲了姬栋一记：“本公子受邀参加芙蓉园会可不止一次了，你以为我这次只是以小姐侍从的身份进来的吗。”
莫语也很惊讶，问道：“唐公子竟已经参加过好几次芙蓉园会了，那以公子的才华为何没被选入翰林院，进宫得见天颜呢？”唐隐嘴角上扬，用姬栋看起来很欠揍的表情道：“以本公子的才气，夺个诗魁或是清谈之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我可无意做那弄臣，也不想进宫。小姐在哪我就在哪。”
莫语挠了挠头，心道现在你就不在你家小姐身边啊。姬栋嘀咕一声“变态大叔”，转过头去看风景。走在江边的青石板路上，江面的风吹来，带着一股夏日的灼热和躁动。姬栋知道这江就是传说中的曲江了，著名的曲江流饮就曾在自己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发生过，在这个世界一样也在延续。有时姬栋猜想这个世界的写书人会不会就是那个世界的华人，否则为什么这里的语言，朝代，民俗民风都与原来的中华古代如此相似。
莫语看着宽阔的江面，遥望江心的浮台与船只，心中大概对“寻位置”一事了然，姬栋则是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很好奇。两岸烟柳成荫，群芳争艳，衬上波澜不惊的江面，确实是美不胜收，路边时不时经过的一队队金甲侍卫看起来也的确很威风，但这些还是和姬栋心中盛大恢弘的皇家盛会有一定的差距。唐隐看破了姬栋的心思，道：“虽说参加芙蓉园会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但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个自发组织的集会，又不是朝廷的祭天大典，怎么可能那么豪奢。不过现在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等小姐献舞之时你才能看到什么叫大场面，到时候你们只需要睁大双眼就好了。”
姬栋只觉得舞蹈再美，自己也在电视网络上看过太多了，还不如看看以前没看过的皇家威严过瘾。正想着，路上走来一队声势浩大的车仗，仅举着开路牌的仆从就有数十人之多，其后敲锣打鼓的，举旗举扇的，抬辇抬轿的更是浩浩荡荡的跟了不下数百人。唐隐认出了这车仗的主人，本不想有何表示，但为了这两个小鬼不受牵连，还是不情愿地拽他俩在路旁作揖行礼。
主辇在唐隐身前停下，辇上之人淡笑着朝唐隐道：“这不是唐隐唐公子吗，又来参加这芙蓉园会了啊。”唐隐直起身仰头望向辇上之人，嘴角带着标志性的浅笑：“庆王殿下倒是好雅兴，今日竟亲自参加此会，看来此次庆王府是有意包下诗词和清谈的头筹了啊。”
来人正是庆王，只见他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地道：“不过是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但唐公子若是愿来本王这庆王府，到时本王保证奉唐公子为座上宾，只要是公子想要的而且本王恰好有，尽可随意取之，本王说到做到。”
唐隐略一拱手，朗声道：“殿下美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一介草民，早已习惯在泥水中摇头甩尾，并不愿去那庙堂之上做一块被供起来占卜问道的骨壳。真是让庆王殿下费心了。”
庆王玩味一笑，道：“如此看来是本王又一次招揽失败了，那就祝唐公子在此次会上能得偿所愿，又多让几位闺中少女思唐怀春吧。”言罢辇起，车仗又浩浩荡荡地前行而去。
唐隐在姬栋和莫语逼问的眼神下挺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终于投降，和他们解释了自己与庆王的交集和所谓的“勾搭少女”。原来唐隐前两次参加芙蓉园会，虽在刻意藏拙之下未夺过诗词和清谈的魁首，但是其脱俗的文采和近妖的相貌依旧使其成为了历届集会上的焦点。多少贵人家的少妇都对其暗送秋波，渴望着能投怀送抱。连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们得知集会上有这么一位青年才俊，都不顾面皮地要求与会，心中暗道若是侥幸能和那公子对诗一首，清谈数句，那简直就会如久旱之地逢了甘霖一样滋润了心田。唐隐自诩风流公子，自然对用甜言蜜语哄骗小丫头很有一套，久而久之，其名声越传越广，最后连庆王都知道了他，亲自寻他望其做庆王府的客卿。可一来唐隐不喜庆王，二来当时唐隐还是唐门内的供奉唐寅，只是易名来参加芙蓉园会，不可能去庆王府那里做一个客卿，所以事后庆王又派人找了他几回，均被拒绝，直到刚才见面这次，唐隐已经拒绝了庆王足足七次。
姬栋听得满脸抽搐，不怀好意地对唐隐道：“找你七次还这么有耐心，这庆王难道是看上你了？要不一个亲王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唐隐一脚踹在姬栋的屁股上，“你就是嫉妒本公子才貌双全，有本事你也让姑娘们疯狂追求你啊。”
姬栋揉着屁股在江面上照了照自己，沮丧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唐隐看着莫语有些出神，问道：“莫小子，想什么呢？被庆王的阵仗吓傻了？”莫语回过神来，挠了挠脑袋，刚要说话，唐隐道：“你以后要是创不出一门‘挠头神功’，我把姬小子的牙刷生吞下去。”姬栋白了一眼，心道那牙刷好贵的好不好。莫语尴尬一笑，道：“我倒不是被吓到了，只是刚才看到那庆王身边的一个人，感觉气息有些古怪。他太阳穴外凸，好像走的是外家路数，但是看他气息绵长若有似无，分明修的也是上等内功。按理说那个年龄应该还练不到内外兼修几臻化境的地步才对，这让我有点想不明白。”
唐隐赞许地拍了下莫语的肩头：“你小子在武学方面的观察真的是很细腻，搞不好你以后的武学成就还要高过我。你看到的那个人是庆王的贴身护卫，名为段涯，还有一个在暗处的，是他的弟弟叫段刀。据说两人本分习内外功法，而在段刀的一次走火入魔之时，段涯及时救治，两人不同性质的功法居然产生了相融。之后两人开始内外兼修，境界均突飞猛进，到了三十五岁时，两人都已经成为了江湖上宗师级别的高手了。”
莫语连连称奇，姬栋倒是好奇唐隐为何知道这么多，唐隐笑道：“我唐门也不只是有暗器和毒药的，唐门的情报处地机阁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情报机构，连朝廷下属的谍报机构鱼龙宗也不敢说绝对超过。”
姬栋奇道：“地机阁也太难听了，为啥不叫天机阁？”唐隐道：“因为天机这名字已经被占了。还有，你小子怎么这么多问题？没有再想问的了就快点赶路，再不走我们的位置也要给人占了！”
“有有！老唐你今年多大岁数啊？”“二十九。”“啊？还没到三十啊，还以为你早就是过了而立之年的怪大叔了呢。”“我真的会踢死你。”“……”
几人笑闹着朝江边泊船处走去，一道身影却早已盯住了他们，在他们身后远远地跟了上去。
唐隐将两人带到江边一个渡口，那里大大小小泊了不下百只船，唐隐挑了一艘在姬栋看起来骚气无比的鎏金乌篷小船，付了银子，姬栋和莫语正准备上船，唐隐一把拦住他们，先行跳上了船。姬栋大叫：“喂，怪大叔！干嘛不让我们上船啊！”
唐隐甩了下长发，摇起折扇，示意船夫开船，“姬小子和莫小子，你们别忘了自己的任务。在这江面之上行动必然不便，到时你们还能游到别的船上去吗？自己找艘船在后面跟着我，一会看好时机再行动。”
姬栋看着独立船头，飘然若谪仙临尘的唐隐缓缓顺江而下，心中又是不爽又是不解，转头问向莫语：“这变态大叔什么意思啊？不是要去占座吗，怎么还开上船了？”莫语憨笑两下，对姬栋道：“姬老弟，你还没明白啊。这芙蓉园会的举办地点就在这片江面之上啊！”
姬栋“啊”了一声，满脸不可置信，莫语将远处江心上的浮台和那附近密密麻麻的船只指给他看，“一会竹烟姑娘一定就是在那浮台之上献舞，而离浮台最近的岸边，正是那紫云楼的位置，说不定不定会有大人物在那边观看，所以与会众人的船不可能将浮台包围，而只能是围成一个半月形状，将浮台的正面空出给紫云楼。这就是为什么竹烟姑娘和唐公子要我们快去寻位置了，去晚了我们的船就只能挤在最外侧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姬栋恍然大悟：“那我们就别等了，那边都聚了好多船了，快租艘船跟上老唐。”莫语赧颜道：“姬老弟，我可是身无分文啊，这些日子都是跟着你蹭吃蹭喝的……”
姬栋花了二十两租了两艘小船，又花了十两雇了两个船夫，此时的脸色就跟上厕所时用了厕筹一样难看，在两个世界里都是第一次乘船的新奇感也被冲淡得不剩多少。唐隐等他们到了自己两侧，朗声道：“你们记住了，现在起莫语就是竹烟的侍从，而姬栋则是我的侍从，一会我给你们指出那些王公贵族们都是谁，你们自己去找。办完事之后回来找我，我会给你们我的方位的。”
姬栋嘟囔道：“还给方位…怎么给？还能是放个穿云箭，两人乘船来相见啊……”唐隐道：“姬栋你嘟囔什么呢？是不是又说我坏话呢？”姬栋忙道：“啊？没没没，我就是想问，那几艘船上都是谁啊？”
唐隐看向姬栋所指的方向，几艘大船如洪荒巨兽般拦在前方，“那艘大船上应该是礼部主客司的李大人，其他几艘也不算小的船上应该是翰林院和国子监的人，他们既是宾客也是一会诗词大比时的评判，地位可都不低。”
三艘小船从大船们的后方绕至江心，姬栋手搭凉棚望过去，这宽阔的江面之上停列的大船居然有十几艘之多。有彩绘雕饰的小型宝船，有外表无华内里却暗藏乾坤的小型沙船，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高约六丈，长十几丈的小型楼船，几乎与紫云楼同高。姬栋只觉得要不是江面还不够广，这些高官一定把各自游船名字前面的小型给去掉。而相比之下，己方三人的船就跟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还不到那些大船的脚面。
大船虽然多，但也还达不到半数，在每艘大船的间隔之中，还有许多或中或小的精致游船。其间的船客各自呼朋引伴，隔水作揖，场面热闹非常。姬栋看着这水上集市一般的场景，嗅着江面上清新而又渐热的湿气，耳边是高呼声与摇桨声交相呼应，宛如身处江南水乡之中，心情愉悦了许多。
唐隐带着两人驶向一艘楼船与一艘宝船之间，吩咐了几句便自行朝几艘造型典雅的小船驶去。“快看！那是唐公子！”“唐公子请这边！我家小姐已恭候多时了！”“唐大家请这边来！”
唐隐在无数呼喊和尖叫声中拱手施礼，鎏金乌篷船缓缓朝船只最密集的地方航入。姬栋和莫语在后面看得傻眼，摇摇头各自朝自己的目标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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