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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树洞里的毒蛇


警察们竭力调查那几个新发现的死者的人际关系。一般的情况下,连环杀人案的罪犯都会认识其中的一个或几个死者。因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犯案的时候都是由心虚走向自信,一般是在先杀死自己可以掌控的、熟悉的死者之后,逐步走向胆大,再将魔爪伸向陌生的猎物。每个死者都会有一组社会关系。凭空多了八个死者,就多了八组社会关系,如果再考虑它们之间的交汇组合,就会衍生出无比庞大的调查范围。更要命的是调查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这八个死者在社会关系上有什么共通点。同事们都忙得焦头烂额,薄鸣知道自己加入也未必会立即促成突破性进展,况且她历来喜欢保持自己的步调,于是就留在办公室里梳理已有的线索。

        她梳理的是“文物案”那条线索。伊长青因为盗卖文物而死,可以和孙亚男联系起来,由此也可以和木长龄联系起来。孙亚男是因为凑巧才被连环杀人的凶手杀死的么?还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和盗卖文物案也有关?

        由此薄鸣不禁又想起了木长龄死时的样子:那种丝袜的捆绑法可以和色情从业者联系起来,看起来也像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做的事。当然了,也可能是在故布疑阵。

        而伊长青因为曾经对着孙大官所收藏的尸体画过画,所以又能和孙大官联系来,也因此和张源(张平)联系了起来。张源可是这个案子的嫌疑人——但是薄鸣就是无法认定他就是嫌疑人。她总觉得他有点像是被人构陷的。她需要找到证据证明这一点。

        由此可见,伊长青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由此可以推定,和他有关系的人也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了初云,心里猛地一沉加脑子一蒙。对此她只有懊恼地笑笑,暂时不去想他,再去想和伊长青有关的人和事。

        有同事认为图上的项链和墙角的那朵毒百合都是伊长青画出来给初云暗示的,薄鸣却认为不是这样,因为这两件事都太过从容,甚至还有点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味道,实在不像是一个深陷危局急于求救的人做的事情。

        所以——薄鸣轻轻地垂下眼帘。给出这个讯息的人,应该是熟知伊长青的行动,想向外界揭露这个案子,却不担心伊长青安危的人,而且他对于是否要揭露这个案子,恐怕也是犹疑不定的。最后,他应该是熟知伊长青画画的技法,能画出和他差不多风格的画作的人。如此说来,跟伊长青学画画的人,应该是头号怀疑对象。

        薄鸣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办公室,准备去调查伊长青的学生,却看见初云就等在她的门口,见到她时眼睛亮汪汪的,似乎有话要说。

        “你有事吗?”薄鸣看到他后感觉很怪异——因为就是他把她心中的豹子拴了起来——竟然能把她的豹子拴起来。

        “想请你帮个忙。”初云倒是难得地很正经。薄鸣仔细看了看他,竟发现他的眼中似乎有泪膜,看起来颇感伤的样子。

        “我想去祭奠一下我的伊云阿姨……今天就是她去世的日子。这些天太乱了,我差点忘了……刚刚才想起来,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薄鸣一怔,感到心头一阵紧缩:如果初云如她之前怀疑的,是“引领”这个案子的人,那他现在就是要引领她去自己布下的陷阱。不过这种紧张倒激起了她大无畏的豪气,决定跟他去——有时候跟随敌人的步调,再伺机反制,也是取胜的一种办法。

        他们便出了警察局。现在已经是傍晚,天擦黑了。因为之前发生的一连串恐怖杀人案的关系,现在路上已经罕有行人。黑暗无声无息地浸染着街道,在角落和阴影处沉淀,又似乎在那里悄悄活化,真给人一种走向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初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还没打烊的丧葬用品店——没办法,中国人总是无法毫无依托地表达哀思。

        “还是买点鲜花吧。”薄鸣看不过去,如此劝他。初云答应了,又找了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

        “这有点不大像祭奠对吧?”初云对着薄鸣凄然一笑,“只是……伊云阿姨生前说她最喜欢白玫瑰,可是没人给她买过一朵……所以……”

        薄鸣苦涩地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他对伊云的感情这么深,如果凶手杀害这些妓女是为了给伊云生祭的话,他也有很大嫌疑,她对他应该更加警惕才是,可她的心偏偏被他对伊云的这份心意软化了。

        初云也是去了伊云吊死的那棵树那里——看来那棵树更让他感觉那是伊云生命的“终点”。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居民,初云在这里公开焚烧纸钱,倒也没有什么人提出异议。他烧上纸钱,再把鲜花供上,默默地祝祷。他的脸映着火光,被镶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显得那么地纯净,却也那么地稚嫩,就像一个年幼的孩子。薄鸣知道他又回到了当时的年纪,心里微微一动,接着微微一酸。在人的生命中,总是有那么几个节点,当你想起它时,就会迅速地回到那个时候,不管你已经多大,或者经历了多少事。

        初云终于睁开了眼睛,伸手抚摸那个树洞。见此薄鸣不由得心中一紧。然而初云并没有把手伸进树洞,而是向上抚摸,忽然“咦”了一声。

        薄鸣一惊,朝那个方向看去,赫然发现那是一串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像是新刻上去的。

        “这是希腊文!”初云竟然认得,“这写的是‘驴耳朵的国王’!这是什么意思?”

        薄鸣轻轻地垂下眼帘。她当然知道希腊神话中的《驴耳朵的国王》是什么意思。相传在古希腊,有位国王得罪了一位神祇。这位神为了惩罚他,就让他长出了一对驴耳朵。他对此十分苦恼,便把自己的耳朵藏在头巾下,并在皇宫中深居简出。这样做倒是保守住了自己的秘密,但是日益长长的头发却让他很不舒服。没有办法,他便召了一个著名的守信用的理发师进宫,给自己理发。这个理发师看到国王的驴耳朵,非常惊诧,但国王下令让他保守秘密,并且要他向神灵发誓。理发师不敢不发誓,却因必须保守秘密而感到十分痛苦。终于有一天,他感到不把这稀奇的事情跟别人说就要死了,便跑到偏僻的地方,对着芦苇大声说出了国王的秘密,之后才畅快了。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种芦苇竟然会随着风发出“国王有驴耳朵”的声音,而且所有有这种芦苇生长的地方,都会发出这种声音。所以国王的秘密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希腊,成为大家口中的笑谈。这个故事通常用来阐明“人在保守秘密时能力很薄弱”、“秘密终将泄漏”等寓意,放在这里……难道说凶犯是想说自己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么?是想向他们透露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啊?”初云又问了一遍——薄鸣虽然想了很多,时间其实只是过了一瞬。

        “这大概是罪犯留下的讯息。”薄鸣审视着这段希腊文,一时忘记了绕弯说话。

        “什么?!”初云倒很惊诧,“罪犯怎么会在这里留讯息?!这里和凶案有什么关系吗?”

        薄鸣皱着眉头看了看他,他那样子真像什么都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是如此?可是这里也是他领她来的,符号也是新刻上去的,会这么巧合吗?

        初云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有些诧异:“怎么了?”

        “没事。”薄鸣移开目光,“我觉得这是凶犯想跟我们说什么的意思……也许是约我们见面……”

        “约我们见面?”初云一呆,忽然惊叫起来,“啊,我明白了!他约我们去的地方……这故事里面传话的植物是芦苇啊!我们市哪里有大丛的芦苇?啊!西城郊的河滩!其他地方虽然也有,但是都不算偏僻,那里是传话的好地方!”

        薄鸣审视着他,眉头慢慢地皱成一团:这家伙接话也接得太快了吧,会是之前就知道答案吗?

        “怎么了?”初云发现薄鸣又露出了犀利的目光,又是不适又是惶惑。

        “哦,没什么。”薄鸣又把目光移开,“那我们就赶快去城西的河滩吧……看看那里有什么。”

        等他们到达河滩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月亮不知藏到了哪里,只有几颗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边。芦苇随着晚风轻轻摆动,就像无数个瘦削的暗夜精灵在跳舞。

        “故事里说……”初云抬起头四处张望,“人们用从那个坑里长出的芦苇做成了笛子,一吹就会有‘国王长了对驴耳朵’的声音传出来……”

        “嗯?”薄鸣一惊,是这样么?好像是这样。啊,她记错了啊。想到这里她不禁很懊恼——难不成她退化了?因为什么?

        初云倒没有发现她的这点小纠结,还在眯着眼睛到处找,同时也在侧耳细听:“所以罪犯应该用笛子召唤我们?他是不是一直在等我们?”

        “应该不是。”薄鸣的目光何其敏锐,扫视了一圈后就发现不远处的树枝上吊着什么东西,看形状像是笛子,走近一看果然是。

        “啊!”初云对她很是敬佩,同时也感到一点小挫败,“你真厉害,怎么这么快就找到它了?”

        “其实这不奇怪。”薄鸣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棵树,不动声色地将力量传导到肩臂上,同时悄悄地按住了腰间的配枪,“我觉得凶手应该不会在这里等我们来……应该只是丢下什么东西让我们猜谜。为了确保我们发现它,肯定会留下什么标记。标记当然不能放在什么难以找到的地方,而应该放在让我们容易找到的地方。这里最醒目的地方就是大树,所以一找就找到了呗。”

        说完最后一个字,薄鸣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按理说在调整状态时跟人说话是很不明智的,但那其实是薄鸣迷惑对手的一种方法。是的,虽然嘴上说认为罪犯不会留下来,但她心里还是怀疑那个罪犯其实藏在某处,准备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

        然而一直走到树下,她都没有发现异状。她并没有就此松懈,抬头看了看那黑乎乎的树冠,忽然抬手给了它一枪。

        初云一惊,但难得地没有大惊小怪。

        树冠上也没什么异常,除了树枝被震得自然颤动以外,连只鸟也没有飞出来。薄鸣这才稍微放了点心,开始仔细打量树干。那支芦笛就挂在正对着他们方向的树枝上。在它的正下方,则有一个树洞。薄鸣掏出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发现里面是一个小饰品般的东西。为保安全,她又折了根树枝,在树洞里掏了掏,并没有碰到除小饰品以外的东西。

        薄鸣这才把手伸进树洞,把小饰品掏出了出来——它好像有一部分卡住了,薄鸣稍微感到了些阻力。这是一个十字架,坠着一小段垂珠,似乎是玉石做的,下面似乎少了一截。薄鸣本能地觉得是不是在往外掏的时候有一段断在里面了,便又伸手进去掏,忽然感到自己手指上火烧般地一痛。

        薄鸣闪电般地把手缩了回来。

        “怎么了?”初云失声惊叫。

        薄鸣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洞口。只见洞里阴影晃动,竟然爬出一条剧毒的“五步倒”。一见到这条蛇薄鸣就心头雪亮:她被罪犯算计了……现在想来,那个十字架,或者是垂珠,卡在里面不是偶然。恐怕里面还有个树洞,放着这条“五步倒”,罪犯用垂珠堵住洞口,让“五步倒”出不来。她用手掏出十字架,把垂珠一并带出,就把“五步倒”放了出来。而她看到十字架少了一截,本能的反应肯定是再进去掏。而“五步倒”被关了很久一定很暴躁,见她的手伸进来一定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咬。

        这些线索虽然很多,但她也只是思考了一瞬而已——她也只能思考一瞬。“五步倒”的毒性何其厉害,不到半分钟她就感到身体麻痹,不由自主地往下一倒,脑中也跟着混沌起来。

        “啊!”初云吓坏了,赶紧扶住她,一边低声问她,“怎么了?!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身畔忽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竟然是郭警官。他一直跟着他们?

        郭警官比初云眼尖,一眼就看到她的手指高高肿起,赶紧把她的手托起来。只见她手上的伤口已经变成了黑色,手指也肿得像个胡萝卜。初云呆呆地看着他,对他的出现异常错愕,忽然火山爆发般地说:“你一直跟着我们?!你为什么跟着我们?!”忽然明白了什么,直直地看薄鸣,“你知道是吗?是你叫他跟来的,是吗?!”

        薄鸣眯着眼睛——她的眼皮也已经肿了,嘴角也僵僵地很难开合。郭警官还真不是她叫来的,但现在看起来很像,她也无暇为自己分辩。一来自救要紧,二来这个也很难说清楚。

        “先把我的手腕扎上。”她用闷混不清的声音嘱咐郭警官,“再把伤口割开,让血流出来……然后求救!”郭警官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被初云搅扰,反应慢了一拍而已,赶紧照做。初云在一旁等他做完——虽然他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疑问,但也知道关键时刻不能打岔。过了一会儿初云才气恨恨地质问他:“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们把我看成什么?!怀疑我吗?!为什么怀疑我?!”

        薄鸣依旧没有答话。郭警官又担心又紧张,也无暇斟酌用词用语,只是冷冷地说:“是的,我们怀疑你。这一切事情几乎都和你有关系,甚至都是围绕着你展开的,所以我们怀疑你!”

        初云呆住了。他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一副愤懑欲死而又冤屈无比的样子。然而他的脸色又很快转为青白,看着薄鸣,用沙哑颤抖的声音说:“你……真的怀疑我吗?我……”他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失措的样子,忽然抓过薄鸣被咬的那只手,用力地吸吮起毒血来。

        薄鸣一惊,想要阻止他,却因为身体已经僵木而无能为力。郭警官赶紧阻止他,他却抓紧薄鸣的手不放:“吸毒血比放毒血快多了!你难道想叫她死吗?!”郭警官见他一副不让他吸毒血就让他去死的样子,另外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不再阻止他了。当然了,仅凭这两点,他也不可以让普通市民干这种危险的事情,但也有点想看他表明心迹的意思。是的,初云这样做,十有八九是要自证清白。

        初云转眼就吸出了好几口毒血,吐在地上。薄鸣手指的肿胀已经大为减轻,眼睛也不像之前那么肿了。而初云的嘴唇因为受到了毒血刺激而肿了起来,甚至有些发乌发紫。薄鸣不禁为他担心。初云看出了她对自己的关切,微微一笑:“没有关系,很多种毒蛇的毒液入口都没有关系的……只要我的口腔里没有伤口……”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啊,糟了!我早上吃饭好像咬破了腮……”说着便一头倒在地上——其实他早已受到毒素的侵袭,只是有一口气挺着,暂时没感觉到罢了。现在一口气松了,又被自己吓到了,脱力倒地是很自然的事情。

        郭警官见此哭笑不得,又是焦急无比——这两个伤者可叫他怎么照顾!还好救援的人很快便来了,先对薄鸣和初云进行了急救,然后送他们去医院。薄鸣多亏了初云为她吸毒,很快就脱离了危险。而初云口中的伤口本来就极小,再说也不是被蛇咬的,只是沾染到毒血中早已被稀释的蛇毒而已。他晕倒其实有很大的紧张和自我恐吓的原因,本来就没有大碍,经过医治更是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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