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5 —无所适从的亲情—
不久，母亲再婚。
对方是大型汽车销售公司的总经理。
母亲如愿以偿，过上轻松富足的生活。
婚礼当天，尹希看着身穿礼服的母亲。
“妈，你幸福吗？”
母亲展开笑颜。
“当然。不过，我最大的幸福是你呀。小希，你能好，我才能感到真正幸福的。”
有多久，没看到母亲如此平静的笑容，没有怒吼，没有叫嚣。
如果这样，能让她的心，重获幸福，那就好。
“恩，妈，我会努力让你感到幸福的。”
之后，母亲搬进了豪宅。
再之后，尹希去上了大学。
节假日，尹希会去那个豪宅小住。
只不过，她只有客房，没有属于她的房间。
那里并不是她的家，只是暂时栖息的地方。
四年，转瞬即逝。
尹希大学毕业。
毕业典礼那天，母亲带着花，送来祝贺。
与母亲拥抱时，远远地，她看到父亲。
他站在樱花树下，微微地笑着，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磨痕，似乎考虑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她挥了挥手。
那一刻，尹希哭了。
母亲以为她是过于激动。
“傻孩子，哭什么呀！毕业这么高兴的事情，要笑才对！”
“妈！你过得幸福吗？”
尹希握住母亲的手，又一次问。
“恩，看到你这么好，妈妈觉得很幸福！”
“可是……”
尹希看到父亲转身离去，抽泣不止。
可是，父亲呢？他的幸福在哪里？
她，这个女儿，居然从未考虑过……
在毕业典礼开始前，辅导员叫住她。
“尹希，刚刚你的父亲找我，问了你这四年的情况，还让我帮他跟你说一声祝贺，他有事先走了。”
母亲不满地嘀咕一声。
“女儿的毕业典礼都不参加，他这个爸爸怎么当的！”
尹希没有去看母亲的表情，而是回头看向父亲站的树下。
那里只剩下一片落下的粉色花瓣，孤寂得好像不曾有人来过。
她忽然很后悔，没有向父亲挥手。
司法考试的成绩下来后，尹希有了工作。
在母亲的资助下，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寓。
第一天搬进这间公寓时，尹希的心从未那么轻松自由过。
她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自己的空间，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也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
工作这两年，和母亲的联系不多，她不想打扰母亲的新生活。
而和父亲的联系则是更少。
上一次，看到父亲是在什么时候，尹希一时竟想不起来。
“小希，最近你忙不忙？”
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还好。”
压下接到电话后而产生的各种情绪，尹希淡淡回答。
“呃……爸爸有点事情，想要见你，你什么时候方便？”
过于谨慎，甚至有些卑微的语气，让尹希心中一抽。
“这个周六吧。”
这次的语调变得轻快。
约下了具体时间和地点，父女对着电话无语。
尹希笑了一声。
“爸，再见。”
“好……对了，小希！最近要降温，你多穿点！”
尹希愣住，没有立刻回答，又传来急急的话语。
“爸爸是不是又罗嗦了……哎！好了，不打扰你了……”
尹希连忙打断他。
“爸！谢谢，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尹希偏头，看向窗外。
天，有些阴沉，似乎是要下雨了……
12月的雨天，冷得令人感到刺骨。
雨下得不大，却很密集。
寒风呼呼吹过，撩起一片雨帘。
尹希撑伞，走在街道上，低头看着脚下。
一双双鞋子踩过水洼，溅起点点水珠，在裤脚染上水渍。
早上，她特地选了厚实的衣服，在镜前照了又照，确定得体大方，又加上围巾，才出门。
好笑。
从大学开始，再冷的冬天，都没有穿过这么多。
很讨厌包成粽子般臃肿的感觉。
真的好笑。
明明是和父亲见面，弄得却像是去相亲。
心里居然还有些紧张。
来到约好的咖啡厅门口，尹希深呼一口气，推门进去。
环视一圈。
在靠落地玻璃的位子上看到一个眼熟而又有点陌生的中年男人。
厚厚的衣衫，显得有些老旧，却洗得很干净。
过短的头发，看上去似乎是刚刚修剪，鬓发略白。
坐在椅子上，不自在地动着，时不时地伸直脖子，看向玻璃外。
没有看到正在等待的人影，便缩回脖子，用手指梳理头发，生怕哪里凌乱。
这个样貌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尹翔。
“爸。”
尹希在他对面坐下。
有些突然，尹翔顿时慌了手脚，差点打翻手间的杯子。
“一杯橙汁，谢谢。”
尹希对前来询问的服务员点了果汁，当作没有看到父亲慌乱的样子。
“小希，你最近好不好？”
尹翔握着水杯，有些紧张，略显疲惫的眼打量着她。
“还不错。”
“工作顺利吗？”
“还行。”
“你妈妈，她……好吗？”
“应该好吧。”
她也有几个月没和母亲联系了。
连续几句客套的寒暄，尹希心中升起无力感。
父女多年的隔阂不可能消除，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不说重点，也不是办法。
尹希喝了一口送上来的橙汁。
“爸，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尹翔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吞吞吐吐了一会，才把意思表达出来。
“爸爸想跟你借点钱……”
看着杯缘的眼眸猛然抬起。
“为什么？”
她知道父亲有时喜欢和朋友打麻将，每次赌得都很大，母亲曾为此和他吵过好几次。
她也知道，父亲和别人借过钱，之后是怎样还的，她并不清楚，不由得想到薇宁的母亲。
“你借了高利贷？”
尹翔愣住，被女儿质问的语气吓了一跳，然后明白她的想法，眼角抽动几下，笑得勉强，嘴边挂着苦涩。
“不是的。爸爸现在没有工作，刚好一个朋友开了小餐厅，找爸爸去做厨师，再顺便投资点，算是投资人，除了工资，还可以分红。”
这次换尹希愣住，拿起橙汁喝了一口，掩饰尴尬。
父亲的厨艺的确很好，以前家里几乎都是父亲下厨。
“是什么朋友？有拿到营业许可证和卫生许可证吗？”
“是爸爸的高中同学。你说的她都拿到了，也给我看过了。小希，你放心，她不会骗我的。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借钱，才找你的……”
尹希抿唇。
她根本不在意父亲跟自己借钱，向她借，总比向外人借的好。
“需要多少？”
“十万左右……”
尹翔小声说着，没有看尹希。
“十万……”
尹希暗自算了一下。
她两年的工资存款大概就有十万，母亲每个月会给她一两万生活费。
她几乎用不上自己的工资，生活过得就比较宽裕。
“我应该有那么多钱，我开张支票给你，下次你顺便把餐厅的租赁合同和投资相关协议拿给我看看。”
牵扯到和职业有关的内容，尹希的语气不经意地变得有些严厉和冷淡，自己却没有发觉。
“好的好的！”
尹翔连点几下头。
“小希……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没关系……”
其实，不还也不要紧。
她想为父亲做点什么，仅此而已。
两人陷入沉默。
果汁一口接一口，喝了大半。
“爸，还有事吗？”
“没。”
“那我先回去了？”
尹希这么说着，却没有准备离开的动作，依旧安坐在椅子上。
如果父亲想要留她，聊聊彼此的生活，她一定会说好。
“好的，你去吧，不打扰你了。我再坐会儿，路上小心。”
尹希眼眸黯下，扯出微笑，站起，拿过账单，却被父亲握住手腕。
“小希，让爸爸来付钱吧。”
手腕上传来粗糙的触感，述说着这个男人辛苦的生活。
尹希抽回手，没有多想。
“不用，我自己付。”
尹翔的表情一僵，脸上闪过难堪。
“那下次，让爸爸请你吃饭，爸爸还是有那个钱的。”
看到父亲的视线落在十几元的账单上，尹希知道他误会了，动了动唇，最后却没有解释。
走出咖啡厅几步远，尹希回头，看到父亲正看着她，似乎考虑了很久，向她挥了挥手。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心口一抽，立刻转过头，原地不动。
上一次，她没能回应父亲，那么这一次要让父亲知道，她也看到了他。
缓缓转过身，举起手，却没挥下。
座位已空。
心中一惊，连忙往前跨出几步，左右望了一下，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
刹那间，后悔，懊恼，难过……各种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冲得她鼻子一阵酸涩。
她又让父亲失望了，是不是？
其实，她不想和父亲如此的生疏，可是多年的亲情淡漠，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和父亲相处。
她不在意父亲跟自己借钱，却忽略了他要以怎样的心情向自己的女儿开口，说借钱。
父亲一定是挣扎了许久，才会找她。
从那只粗糙的手中抽回手腕时，她在父亲眼中看到了“受伤”。
抓着伞柄的手紧了紧，眼眶微微泛起热烫的感觉。
如果她可以抱着父亲的膀子，撒着娇说，如果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吧，女儿支持你！钱不是问题！
这样，父亲应该会幸福地笑出吧。
一直以来，她只想着母亲的幸福，却忽略了父亲。
她从未问过——
爸，你为何总是那样忍让母亲和女儿？
爸，你真的愿意离婚吗？
爸，你真的愿意离开女儿吗？
爸，你过得幸福吗？
心口阵阵疼痛，难受得几乎无法承受，快要哭出。
忽然，包里传来手机铃声。
尹希茫然地接起。
“喂，尹希。”
温柔平缓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宛如一道清泉流过心间，冲开压在心头的石头，强忍的难过宣泄而出，让她哽咽出声。
“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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