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章

她仿佛做了一个极其怪诞的梦。里面闪现着很多人的脸，青兮、巫宣、大巫，巫家众多族人，每张脸都对她露出愤怒的表情，充斥着斥责和怒骂。巫歌觉得自己仿佛被那些脸包围了，怎么也逃不出去。

        她开始还能反抗，但时间长了，她就觉得自己被那些脸吞噬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脸终于离她远去，留给她一片沉静的黑暗。

        呜呜呜……她仿佛听到风打着转的声音，扬起风沙无数，击打在墙壁之上，不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似乎有小石子打在她脸上，令她浑身一颤。

        她猛地清醒过来，坐起身来。眼前是一个风化了的石窟，身下满是砂砾，干燥且坚硬。空气中似乎含着火焰，让她口干舌燥，浑身是汗。前方不远处是石窟出口，似有狂风吹过。她呆了片刻，缓缓站起身，就觉得浑身酸痛。

        银质的镣铐还悬挂在她手腕上，一动就发出叮叮轻响。她默念几句咒语，镣铐便化为一只银镯，落在地上。巫女强大又纯净的力量四散开来，覆盖了原本磅礴的妖气。

        咒语是巫宣告诉她的，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不解能解开镣铐，还能让它成为一个隐瞒身份的法器。这种能力再一次让巫歌胆寒，明明是封锁巫家族人的唯一手段，对巫宣来说，什么也不是。

        她揉了揉手腕上的红印，再次套上银镯。这里封印着各类大妖，若是被他们发现巫女的身份，一定死无葬身之地。银镯刚接触到皮肤，她身上的气息立刻发生了改变，妖气重新覆盖了巫力。

        巫歌松了口气，向洞穴外走去。

        洞窟外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土地都是一片焦黄，仿佛被烈火灼烧过。深紫色的天空犹如一个巨大的碗，扣在大地上，云层极低，乌压压地压在头顶，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及。这就是禁地连接的异界吗？虽然与想象中的不同，但也称得上诡谲之极，宛如噩梦中的景致。

        巫歌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闷响，眨眼间，地平线远端出现一只只巨兽，虽然距离很远，但也可以看出那巨兽的体型巨大无比，仿佛一座山峰。它们奔跑时，大地都在震颤，仿佛不堪重负。

        这世上虽然妖兽众多，但这种庞大的生物巫歌也是第一次见。眼见那群巨兽似乎冲着她的方向跑来，她掉头就跑，躲在石窟后。随着巨兽越发逼近，那洞窟居然被一只巨兽直直撞飞了出去！

        在那一刻，巫歌看到头顶乱飞的巨石，以及巨兽布满浓密长毛的身体，她习惯性的想运起巫力，却发现巫力已封，妖力却根本不听她指挥。她心中发凉，只好蜷成一团护住头脸。一阵混乱后，她忍着被碎石冲击的剧痛，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那群巨兽已经远去，只剩下一阵烟尘。似乎对于它们来说，撞塌的洞窟只是绊脚石，而巫歌更是绊脚石下的蝼蚁。

        巫歌神色怔怔，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这里的异兽光凭肉体力量就如此强大，更别提还关押着数只大妖了。可惜她现在压制住了巫力，无法占卜，根本无法避凶趋吉。

        这就是大巫为她选择的路，一条处处危机的路。只因为她身负妖血，血脉相连的亲人便要放弃她！巫歌冷笑，随意选择了一条路走去。这片荒野无边无际，周围坏境大同小异，天空依然阴暗诡谲，就连太阳的位置也不曾移动，也不知走了多久，依然没有见到任何活物。仿佛刚刚那群异兽是一群幻影。

        她渐渐有些累了，找了个岩石坐下歇息。在她身后不远处，有块焦黄色的石头动了动，缓缓向她滚过来。

        巫歌无知无觉，身体放松。那块石头越滚越近，忽然闪电般地向巫歌脊背砸去。眼看就要砸在她脊椎中央，巫歌忽然一侧身，猛地跳了开去。而在她刚刚坐着的地方，已被碎石轰出一个大坑。

        这地方干燥无比，立刻涌起一阵烟尘。那石头一击不中，便化为原型从地底钻了出来。那大约是一个人形，背后却生着一对蝠翼，一股浓重的妖气立刻四散开来。巫歌嗅到这股味道，反倒镇定了。原以为是异界不知名的怪物，是妖倒更好办了。

        她虽不会施展妖力，但好歹捉了这么多年妖，一时也能招架。交手间，她发现这只妖并不强大，很快就被她找了一个破绽压制在地。等烟尘散去，她才看到那妖的面容，生的青面獠牙，嘴唇厚如肉肠，长得十分个性。它想挣扎，却被巫歌身上磅礴的妖气所压制，根本无法移动。

        巫歌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仔细端详了它一番，问道：“你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妖，还是从外界进来的？”

        那只妖一改偷袭时的狠绝，此时浑身哆嗦，本就发青的脸更青了，“回大人，小的是五十多年前被封印进来的，这里所有的妖都是被巫家封印进来的。是小的不自量力，有眼不识泰山，求求您饶了小的吧……”

        巫歌确实想弄死它的，但现在改变了注意，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我不仅会杀了你，还会将你的灵魂抽出，用烈火灼烧百年！”

        小妖惨叫连连，颤声道：“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巫歌施加了几分力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都生活着什么生物？有什么危险之处？”

        小妖立刻道：“这、这是神巫世家禁地所连接的异界，虽没有外界大，但也抵得上一个秦国的面积。这里气候炎热，水源和食物极为匮乏，除了那些巨兽外，在西边还有一些水源和植被，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妖了……还有……”

        巫歌追问道：“什么？”

        小妖忙道：“这里的巨兽虽然灵智未开，但每一只都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因为没有食物，我们只好捕食它们，又因为太危险，所以很、很多同伴都死在它们手下。还有一件事……就是每到太阳隐没之日，地底就会冒出黑色的火焰，席卷整个异界，沾上半分就会死亡。很多同伴都被黑火烧死了……”

        太阳隐没之时，地底冒出黑火？巫歌皱了皱眉，“既然这样，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妖忙道：“修为高深的大妖前辈可以抵御那些黑火，小的是投靠了白龙王，在王的庇护下，才能勉强活下来。”

        “白龙王？”

        “就是、是原形是一只白龙的妖王，他老人家大约是五百年前封印进来的，虽然年迈，但生性慈悲。除了白龙王外，还有其它几位可以抵御黑炎妖王，我们这些小妖都依附于它们，才能勉强活下来。这几个妖王不合，所以我们小妖私下见面，也会相互偷袭争斗。小的以为你是别的妖王属下，就想偷袭您，都怪小的不自量力，呜呜呜，求大人放了我吧！”

        五百年前，巫家确实封印了一条白龙。从这点来看，这青面妖确实没有骗她。她轻咳一声，道：“你是什么时候被封印的？”

        小妖一怔：“一、一百多年前。”

        巫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是怀疑：“就你身手，真不知巫家为什么费那么大劲把你封进来。”

        小妖：“……”

        它感到心好塞。

        巫歌问完了问题，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只妖解决掉，忽然远处传来一股血腥味。那味道非常淡，可见距离之远，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却见手下那只小妖开始疯狂地颤抖起来，居然开始挣扎。

        巫歌一手没按住，又腾出另一只手，却见小妖满脸惊惶，尖声叫道：“求求您放了我！是六翼妖王！是六翼妖王来了！”

        六翼？巫歌怔了怔：“是谁？”

        小妖不停尖叫：“就是六翼妖王啊！他老人家是十八年前封印进来的，生性嗜血、手段残忍，若是不小心遇到他老人家，九死一生啊！”

        巫歌心猛地停跳一拍，揪住小妖的衣领道：“他的原形是不是一只六翼凤凰？”

        小妖脸色越发青了：“是啊是啊，只有凤凰才能生出六翼。这位妖王性情残暴、喜好杀生，前段日子封印进来一只雪妖，谁知妖王一见她，就把她生生烤化了！”

        十八年前，六翼的妖王令巫家死伤无数，嫡脉第一百三十代全部死亡，甚至包括刚刚产女一个月的巫莫语，令大巫失去所有的子嗣，只保留了孙辈。巫歌一直知道这只大妖被封入禁地，永世不得超生，但从没想到，她进来第一天就遇到了。

        巫歌猛地扣住小妖的下巴，喝道：“你知道六翼妖王在哪吧？带我去！”

        小妖一听，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求您还是现在就杀了小的吧，小的不敢去啊……求求您……”

        巫歌充耳不闻，只是手上用力，掐的小妖直翻白眼。正在这时，忽然周围一暗，似乎是云层将太阳挡住了。巫歌只来得及看了眼天空，就听小妖惨叫一声：“是黑炎！黑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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