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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平康坊


平康坊三曲之地,北曲多是低下的乐户,身份低下的贩夫走卒和一些“饱学之士”日夜流连,中曲和南曲的乐户稍稍高雅一些,面容姣好,身段柔软,打小就被培养着,长成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楼庄从没来过这三曲之地,先皇定下规矩,以防腐败,亲军乃至府兵不允许有嫖赌,若被发现,军令处置。

        容嬅倒是轻车熟路,走在楼庄身侧,指点楼庄该如何前往。

        同时也悄声说:“这枚鸳鸯佩的样式和质地,只有下等乐户才会用,中曲和南曲咱们不必去了,直接前往北曲。”

        楼庄点头,任凭“差遣”。

        “楼庄,木雕是你自个儿刻的吗”

        楼庄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喜欢吗”

        “你从何得知我喜爱木雕”

        楼庄不知该怎么答,实情怕是说不出口,总不好直接说,公主,你如兔子一般可爱,所以我便刻了兔子送你。

        楼庄正感觉为难,突然,有两男子搀扶一女子经过,动静太大,成功转移了容嬅的注意力。

        女子身着玫红色齐胸襦裙,镶边用的金丝刺绣,再以宝石点缀,一看就价值不菲。但她背对着容嬅,像是喝醉了一般,毫无意识,容嬅立马暗示楼庄去查看,别是良家女子,被拐来三曲。

        楼庄刚走到这三人面前,发现两男子均是书生打扮,黑介帻,白裙襦,一个长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个妖艳。华服女子始终低着头,靠在清秀男子的胸前。

        两男子以为楼庄是来挑衅,停下脚步,华服女子开始挣扎起来,不耐烦的抓着其中一人的袖子,努力直起身子,面容逐渐显露。

        容嬅一眼认出了她,是溧阳,她父亲承德亲王,与父皇同父不同母,父皇在位时,才晋爵为亲王,任礼部尚书一职。

        溧阳为人娇纵,色厉内荏,和她那草包哥哥如出一辙,都是蛀虫。

        “县主,您慢点儿~让奴扶着您。”样貌妖冶的男子想扶着溧阳的手,被她一把打掉。

        “让开,本县主要看看是谁挡道。”溧阳抬起头,只瞧见楼庄一眼,屈辱,不甘,迷恋,接连涌起。

        趁此间隙,容嬅果断跑到楼庄身后,低声提醒他:“这是溧阳县主,她父是承德亲王,官阶也是正三品,礼部尚书。”

        溧阳推开二人,眉目含情,脚步虚浮,扭着腰肢朝楼庄走来。

        一股脂粉味儿夹杂着酒味扑鼻而来,楼庄皱眉,不知道溧阳要做什么,下意识把容嬅挡的严严实实。

        很快他就知道溧阳的目的了,“好悄的郎君!”

        溧阳持着团扇想抚摸楼庄的脸,不曾想被楼庄打掉扇子,她也顺势跌落在地。

        楼庄打掉她的扇子后,没等容嬅说话,迅速揽着她快步离去,以防溧阳突然发疯。

        “竟敢推搡本县主,给我拦住他。”从来没受到过如此屈辱,溧阳使唤那俩小馆儿把楼庄拦住。

        恐此事不能善了,叫出跟从的侍卫,从后头把溧阳打晕,蒙住眼睛,等天黑了,再丢进她自个儿的别院。

        俩小馆儿哪见过这么大阵仗,以为是匪徒,吓得两股颤颤,想要逃走,腿却使不上劲。

        “腰牌拿来。”容嬅目光锐利,语气冷凝。

        小馆儿战战兢兢,进退两难,不敢拿出证明身份的腰牌。长相妖娆的小馆拉着另一个哭着跪下求饶,“壮士,不可啊,没了腰牌,奴家可怎么活”

        “要你拿来,哪那么多废话”楼庄从腰间抽出软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容嬅上前,直接扯下腰牌,看过姓名,“你二人若敢胡言乱语——”楼庄配合着,将剑移向小馆儿的脖子。

        小馆儿连连讨扰,楼庄吩咐剩下的两个侍卫,把二人绑了,用棉布堵上嘴,一同送到别院。

        容嬅本想把他俩一同送到城墙服役,终究还是心软。

        事情处理完毕后,楼庄收回软剑,发现容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收回。

        “楼庄,你也算是目睹了一场皇家秘辛。”

        楼庄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嘛,溧阳县主在外寻欢作乐,丑态尽出,被自己一个外人看见,普通人看见了,指不定是杀头大罪。

        “倒也无妨,边走我边告知你。”到北曲的路还有一段,容嬅示意他先走。

        “你该知道,承德亲王是我的王叔,他只有一对儿女,溧阳和容珏。二人嚣张跋扈,色厉内荏。且溧阳此次是偷跑出来的,去岁,她因为言行无状,被禁足半年。”

        “公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咱们也算是站在同一条船上。”说到同一条船上时,容嬅加重了语气。

        同一条船上,这五个字,有取悦到楼庄,“公主以为,溧阳县主醒了之后当如何她实实在在看到了我的模样。”楼庄不怕溧阳来寻他麻烦,他自有办法应对。

        “以溧阳的性子,两个小馆儿她不会为难,但第二日,她会满长安城地寻你。你和承德亲王同是正三品,职位不在同属,他也无法找你麻烦。再者,我这王叔极度好面子,这种丑事,溧阳也不敢说。”容嬅分析了一番,拿捏溧阳她还是很有法子的。

        见容嬅分析的头头是道,各个方面都为自己考虑妥善,楼庄再没有感到得意,而是觉得她辛苦。明明和陛下同岁,却要步步沉稳,操持着大小事,还要时时刻刻防止宗室子弟惹出事端。

        “楼庄,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怕了”楼庄迟迟不语,面露复杂之色,容嬅以为他担心“东窗事发”。

        “有公主撑腰,怎么会怕”话音刚落,楼庄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容嬅第一回见他笑,眉眼皆是喜悦,唇角扬起微微弧度,好看极了。

        往日,每回见楼庄,他要么不笑,要么就是抿唇难为情的样子,难得开玩笑,也没有再用敬称。

        “到了。”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处很大的院落。北曲晚上最是热闹,但白日也不乏不学无术子弟来此寻欢。

        “爷,您请。”守门的小厮热情地将楼庄和容嬅迎了进去。

        小厮还从没见过这么“一身正气”的公子哥来找乐子,细想,有的人不就是道貌岸然在外面正经,等进了这花街柳巷,还不是现了原型

        “管事的在哪儿”楼庄直奔主题,目不斜视,尽管并没有见着传闻中的“乐户”。

        听到此言,小厮脸色微变,以为楼庄来砸场子,停下脚步道,“您这是”语气分明强硬了起来。

        楼庄掏出容桓给的令牌,“办案。”

        小厮认清上头的字后,连忙赔笑,“官爷,是奴才有眼无珠了,奴才这就引您去见管事。”

        楼庄收回令牌,要容嬅紧紧跟着。这院子,在外头看,平平无奇,到了里面,别有洞天,四处暗藏机关,楼庄是习武之人,门儿清。

        一路上,遇到的人,除了婢女,其余的小厮,大概都是打手。

        很快就见到了管事,管事二十出头,生的一张芙蓉面,发髻半挽,着一身青豆色齐胸襦裙,手持芍药花色的团扇,款款而来,尽显成熟风韵。

        小厮附在她耳边,将大致情形说了一遍,接着便退下了。管事浅笑道,

        “官爷,妾身唤作挽枝,是这儿的管事,不知您屈尊到寒舍,有何要事”

        听见这轻声细语,容嬅只觉得骨头要酥了。偷瞄了楼庄一眼,神色自若,眼神清明。

        “喜儿是你这儿的乐户”

        “正是,不知她是犯了什么事”挽枝似乎害怕,落在容嬅眼里,各个院的管事果真都是老狐狸,底下人“犯了”事,先把自己撇清。

        “不须多问,只需把她叫来,大理寺文书在此。”文书也是出来前,容桓写好的,怕这些管事纠缠,不肯交人。

        “是。”挽枝叫来一个婢子,喊她去把喜儿传来。

        不一会儿,喜儿就到了,相比挽枝,喜儿的容貌逊色不少,勉强算清丽美人。

        “你就是喜儿”楼庄面无表情的模样让喜儿心里发怵。

        “是。”

        “这枚玉佩你可识得”楼庄说话的同时,容嬅将包好的鸳鸯佩拿出,放在喜儿面前。

        喜儿见着这枚玉,面露惊容,但害怕楼庄,不敢说谎,磕磕绊绊说道,“是婢子之物。”

        “管事,人本官就带走了,如果无事,自然放回。”

        喜儿不肯走,跪在地上求挽枝,挽枝让两个小厮把她扯开,堵上了嘴,还特意拨了一辆车送到大理寺。

        挽枝的直接放行,容嬅一点都不惊讶,往常跟着容桓去过南曲,管事一路推三阻四,好大的官威,全然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北曲都是些小生意,不敢得罪官府,何况楼庄也不是来砸场子。

        走时,挽枝还把他们送出后门,驾车掉头时,容嬅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挽枝倚在门框,优雅地摇着团扇,笑容淡淡。

        打小读过的书,先生教的道理,都不会让容嬅把乐户视作最低贱的存在,供人赏玩的玩意儿。容嬅只觉得这些乐户可怜,还有小馆儿。除了世袭,多半是被卖进来的,生生世世,都难逃脱。但自己毫无办法,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不知能从哪里入手。

        带喜儿到大理寺时,容桓还没有归来,杨主簿告知,容桓怕是要申正才能回来了,具体去做了什么,容桓没有吩咐,只嘱咐楼庄回来时,要他代审喜儿。

        楼庄很少做审讯的事,宫中若出了贼,刺客,都是当场拿下,再把活口移交大理寺。因此,他没有多少实际的经验,所以还是得靠容嬅来问话。

        喜儿被带来后一直畏畏缩缩,一言不发。

        “喜儿,你可认得这些人”容嬅要衙役将吐蕃人的画像一一展开在喜儿面前,喜儿还是颤抖着不语。

        “这四人已关押在大理寺,且不会再放出。你莫怕,有什么冤情,大可向旁边这位楼大人陈情,他一定会为你做主。”

        喜儿害怕楼庄,眼前这个男子打扮,声音却是女子的小厮,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像抓住了滔滔河水中漂浮的一块木板。

        “真的吗”喜儿眼里含泪,神情痛苦。

        “南平郡王办案公正,从无差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楼大人亦是如此。我问什么,你只管说,保你无事。”

        喜儿点点头,容嬅吩咐杨主簿准备好笔墨,随时记录,写好口供。

        “喜儿,方才给你看的四幅画像,你全都认得,还是只认得一个”

        “只完全认得他,其他三个匆匆见过。”喜儿指向一幅画像,正是其中一个秃头喇嘛。

        “他叫什么”

        “巴桑。”

        “他来寻你,一直是在北曲,还是有带你出去过”按照规矩,北曲的乐户,虽没有自由,时时被院里的打手看管,但只要恩客给了足够的银钱,也是可以带出。

        “他在宣平坊有处宅子,靠近升平坊,栽了几棵柳树,他有时接我去过夜。”

        “其他三人,你是怎么匆匆见过的”

        “有一夜,我睡的半梦半醒,巴桑不在,外头亮着隐隐约约有说话声,我便起身从窗户偷看,除了巴桑,还有画像里另外三人,我看见了样貌,还有一人,始终带着黑色斗篷,罩着头,看不见他的样子。”喜儿已停下眼泪,她明白自己被带来大理寺,不是犯了事,是官爷有话要问。

        “这个巴桑,还有什么奇怪之处比如见过哪些达官贵人或者一些西域人”容嬅继续追问。

        “没有了,只那一次。”喜儿摇头。

        “这枚玉,是你自愿给巴桑的”

        “不是,这枚玉是他抢过去的,他要给我赎身,我不愿意,我宁愿死在平康坊的院里,都不愿意跟他走。”说到难言的伤心事,喜儿再次忍不住嚎啕大哭。“巴桑他犯了什么事还会放出来吗”

        容嬅轻声哄她,“他不会再放出来了。”

        喜儿愣神,似是不敢相信,继而开始又哭又笑。

        容嬅给楼庄递了眼神,楼庄开始收尾。

        “喜儿,这两日你先在大理寺里,待事情有了结果,大理寺自然会将你放回,绝不会冤枉了你。”

        随后要衙役将她带下去妥善安置,等容桓回来,他再问一遍话。

        有了新线索,但容嬅心情并不美妙,若喜儿说的是实情,她的遭遇着实让人同情,莫名陷入这件案子里。

        “楼庄,你怎么看喜儿”

        “如果是实情,先搜桑巴在宣平坊的别院,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再从四人口中问出第五人的下落。”楼庄想到的只有这个法子,现在线索不多。

        “我想问你的是,喜儿为什么不想被赎身”容嬅见他会错了意,也怪自己没有说清楚。

        楼庄回想了一会儿,道:“一个乐户,她的子女世世代代也都是乐户,骤然有人为她赎身,脱离乐户,这对乐户而言,是雪中送炭。我年幼时,从江南道一路走来长安,路上有多少女子,被卖入教坊,入了教坊,受到的苦可想而知。这么苦,却不愿意离开,只能是赎她的人比教坊还要让她害怕百倍。”

        一路从江南道走来长安,容嬅听及此言,满眼震惊。“你走来长安”

        楼庄点头,“我的祖籍在江南道,雍和四年发了大水,房子被大水冲垮,良田淹没,爹娘也不知踪影,我在浮木上了漂了两日,被人救上岸。县令不肯开仓救济,还打死了许多乡亲,我跟着流民一路走到长安。承蒙圣恩,特开禁令,允许流民落户长安。”

        话题逐渐沉重,容嬅静默,不忍再听下去。承天二年,河南道大水,赈灾时,洛州刺史也是隐瞒不报,甚至谎报,联合商户哄抬粮价,中饱私囊。贪官污吏饮酒作乐,却不管饿殍遍野。纵使魏玠按律法斩了一干贪污惯犯,但也无法真正抚平百姓们的伤痛。

        事情过去八年,惨痛和绝望早已没有当初那般强烈。楼庄见她自责,道:“公主,这世间总有不幸的事,所幸世道清明。”

        ps:

        公主对楼庄是一见钟情,始于颜值,但这还远远不够爱上。

        楼庄就像磁场,一步一步吸引公主,让她慢慢沦陷。但沦陷之中,尚余清醒。公主会从各方面观察楼庄,慢慢了解楼庄,试探三观是否相一致。

        楼庄对公主是日久生情,这情谊却比公主来的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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