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周庭舒（2）
苏吟蘅和她是一类人，准确来讲，苏吟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气。他不需要用冷漠和孤傲彰显自己在社交中的主导地位，不需要时时对别人摆脸色证明是自己不屑于应和别人，而不是别人不认可自己的价值。
尹欣然在班里，除了常和苏吟蘅谈笑风生外很少跟别人主动搭话，班里一共就10个女生，其余九人经常凑在一起，她却很少和她们在一起，绝大部分时候，她都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自习。
虽然她不爱说话，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但她确确实实是个厉害的学生——至少在那时的我们看来是这样。师大附中是夏城顶尖的中学，在这样的学校里，好成绩意味着绝对的话语权和存在感。她从不和苏吟蘅以外的人——包括任课老师交流问题，却次次跻身年级前三名，甚至有时候比我考得还要好。
她看着苏吟蘅的座位，难得愣了次神，立刻让过道座位女生察觉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寻常气味。
她赶紧凑上来:“苏吟蘅是不是又去找覃相悦了？”
“肯定的啊，”尹欣然难得没再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表情有些愤怒却无处发泄。换做她一般风格，会貌似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呢，估计吧。”
别人问她题，她明明会，也都敷衍性地回答道:“不知道呢，我也不太清楚。”
仿佛天生的胜者，不屑与低于她的物种说话。
说实话，我有些反感她这种做法，鉴于她类似的做法太多了，我反感不过来，于是干脆把这个人列为我反感的一类之中。
不过她的反常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几秒钟后，她恢复了一贯作风和画风，她“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呢，估计吧。”
于是，我对刚刚的“覃相悦”隐约有了一丝好奇心。能让尹欣然有如此反常的女生，还真是不多见。但这种好奇就像看网络小说，追到精彩处发现作者还没有更新，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极度想知道后续，可世事更替得如此迅速，再吸引人的小说迟迟无后续也会出现更好的、更新的情节将其替代。也许很久之后依旧会对那本没有看到结局的小说有好奇心，但再也没有了之前哪怕翻遍全网也一定要找到下文的冲动。
每天沉浸在五三王后雄的题山题海里爬不到顶游不到岸，待我反应过来，班里热门八卦又换了几轮，更新速度堪比移动通信技术替换水平，覃相悦犹如后起之秀，活跃在女生们话题中。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都冗长枯燥，校长站在台上针对当代中学生思想道德建设问题侃侃而谈，我站在队伍里，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旁边两个女生窃窃私语，配合着台上扬声器传出的有一声没一声的啸叫声，更显聒噪。
“正对着梧桐树的那排队伍，倒数第三个就是覃相悦。”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那追她的怎么这么多？”
“人品不怎么样呗。”
我顺着她们的话看过去，倒数第三个女孩子，身材高挑，齐耳短发，侧颜很清秀，虽达不到尹欣然还有很多男生挂在嘴边的程景寒那般惊艳，但也没有那两个女生口气那般不堪。
我以为她会是个单纯明朗的姑娘。《诗经》里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爱情之美好，大抵如此。相悦，相悦，原以为是两心相悦，宜室宜家。
可是她明显不是我想象中的女孩子。见到她那么多次，基本没见她笑过。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努力勤奋，却又时时心事重重的样子。
高二年级教师办公室安排在在二楼最角落的教室，我作为学习委员，常要横穿二楼去办公室交作业，路过三班。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大多时候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小部分时候仰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几乎就没离开过座位，也没见过她和同学讲话，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见到她之前，我早就听说，苏吟蘅每天放学都会给高一三班的一个学困生补课。
直到有一次，他神秘兮兮地趴在我桌子上。
“有话说，没话滚。”我推了推眼镜。
“庭舒，咱们作业是不是已经很多了。”
“嗯。”
“帮个忙呗。”
“干嘛。”
“咱们现在开始晚上不是又加了个竞赛班的作业么……”
“你该不会打算让我借你抄吧。”
“这怎么好意思，”他笑得很开心，“我是打算让你帮我写。”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哎呀，你知道的，那个老头子为了不让我们互抄，每个人的题目留的都不一样……”
“所以你打算把写竞赛题的时间省下来给那个女生讲题？”
他收起笑脸，很认真地点点头，目光尤其坚定。
我知道这时候劝他前途要紧，要以学业为重没有任何意义，他听不进去。
可是作为朋友，该提点的我还是要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于是我说:“正好我又可以练习更多的题，对我的竞赛也有好处，吃亏的是你不是我，何乐而不为？你把你的习题册给我，我回家写。”
他完全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欣喜若狂:“谢谢你啊，庭舒，不过你可不可以放学时候去相悦教室写，写完偷偷给我，毕竟那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天天比我们到教室还早，我怕他看见。”
我:“……”
那天晚上，我和她正式见面。
她看见我时很惊讶。
“这是我同学，周庭舒。”苏吟蘅赶紧狗腿地解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学习来着。”
那个女孩子点点头，“学长好，很高兴认识你。”
我懒得回答，随便找了角落座位就坐下给苏吟蘅写题。
三年之后，我们坐在院子里的花坛上，她安慰起我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温柔的话语像春天清澈的池水缓缓流在寂静的林间，一声一声，柔和明朗，动人心弦。
她说:“你说我现在越来做好，可是我知道，这段路是你们陪着我走下来的，是你们陪着我、帮助我，让我变得越来越好。”
我突然就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我欠她一句话。
“相悦，很高兴认识你。”
我那时候才明白，“很高兴认识你”不仅是一句客气话，更是对友谊的肯定，在我最好的时候你陪着我站在山顶仰望星空，在我最失意落魄的时候你不离不弃。我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在，永远在，和我一起肩并肩，看遍山川和大海。
如果可以，我想牵着你的手，看遍山川和大海。
我每次都以最快的速度划完作业，他自己说的——“能交差就行”。反正也不是他自己写的，正确率不重要，能糊弄过老师就行。写完后就把册子留在桌上，朝他示意一下，就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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