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除了生死，哪件不是小事
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那时该有多好，他陪着我的时光，是我最最开心快乐的日子。
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下课后我常常拉着程景寒去学校小卖部，然后回教室路上“凑巧”路过操场看苏吟蘅打篮球，再“凑巧”把手里多买了的矿泉水递给他。
篮球场上我也常常看到周庭舒，他的篮球打的也很好，在运球和传球方面甚至比苏吟蘅还要优秀，不过我从不敢在苏吟蘅面前夸别的男生，不然他一定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晚上以“多练题”为由让我多做两套数学卷子。
一天我和程景寒手挽手在篮球场边散步时，球场上男孩子们的球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程景寒突然凑到我耳边，“相悦，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如果想知道一个男生喜欢哪个女生，只需要看他进球后第一眼会看哪个女孩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的含义，她突然眼神示意球场方向。
就是这么巧——苏吟蘅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引爆全场。
隔着层层围绕看球的迷妹和激动环绕着他的队友，他的目光远远地、毫无偏差地落在我身上，然后他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阳光如同纷纷落落的金色雨丝，把他包裹起来。
我愣住了。
他突然也愣住了。
万籁俱寂。
只剩下他，携着所有美好的时光，狂风暴雨般席卷我的世界。
年少欢喜，多少负心男女假汝之名，由汝而生。
那天放学后苏吟蘅因为学生会的工作，没时间陪我学习，我一个人在教室里自习。
“咦，苏吟蘅学长没有给你补课吗？”程景寒突然进教室。
“他今天开会，”我说，“你怎么还没走。”
“我想送你回家，就回来找你了，反正我家离学校近。”她蹦蹦跳跳地进了教室，用手支着下巴看我写题。
我写完生物最后一道填空题，合上习题册，“写完了，我们走吧。”
肩并肩走在校园里，她突然问，“相悦，那些同学有没有再为难你？”
“没有。”我回答，然后诚心道谢，“谢谢你啊寒寒，我知道你帮了我不少。”
谈话间已经快走到校门口，她突然转过身看着我，“如果有人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她笑得很真诚，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清纯得像个孩子。
我有点看呆了，然后点头，“好的，我很期待。”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我突然理解为何“从此君王不早朝”，美好得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娘，连我一个女生都会心动。
“你是不是傻，你应该说，不希望有那一天。”
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我记得在操场上看苏吟蘅打篮球的日子，也记得我看得出神有时篮球飞过来马上要砸到我，然后程景寒一下把我拉到她身后的瞬间。很久很久之后，我都觉得，程景寒后来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我都无法从心底真正恨她，是不是与那段岁月有关。
我生命中最美的时光，有最喜欢的男孩子，最好的学习状态，最舒适无忧的生活……可真正见证我青春的人，只有她。
人说，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段惊艳了我的时光，所以无视了这个给了我巨大伤害的人。
或许我对她的好也让她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心软，但这份留恋丝毫不影响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虚荣放弃我们共同的曾经。
她曾于我，是值得用心珍惜的朋友，可我于她，只是关系不错的同学之一。
我记得你最单纯善良的样子，也见过你把我伤得体无完肤的样子。
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这是我最后一次迁就你。
手机突然震动，显示雪儿来电。
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我反射性按下拒绝键——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她不是程景寒。都过去了。现在不再是中学时期。
大雨倾盆而下，周庭舒愤怒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说，“覃相悦，你只会逃避，你从来只会逃避！”
不接电话，不回消息，难道不算逃避？我曾自以为是地以为，不说出令人寒心的话就是对别人的保护，起码是一种善良。可事实上，争吵才是联系感情的一种直接的方式，起码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路映诚说，男生心情不好时就出去喝酒打球，我一直觉得这是种变相逃避，除了会让心里好受一点，对解决问题毫无益处。
我忍不住冷笑。自己这种处事方式，又何尝不是逃避？
自己难过，别人更难过。
没一会儿又弹出雪儿的微信消息——相悦你去哪了，快点回来吧，我们准备回学校了。
我回复：好。
笨重的大巴车歪歪扭扭挤出山地，开出相当一部分距离后，我撩开窗帘，回头看昨晚那片困住我的树林。邈寺山风景区地域宽阔，那片树林立于其中，就像一艘散了的帆船，搁置在茫茫林海之中。
我突然想到高三时摞在宽大写字桌上的六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高一时苏吟蘅每天给我完补课后，通常会布置一些作业，加深知识印象。后来再没和他一起学习过，我就买了六本厚得能砸死人的练习册，每天给自己布置作业，每次碰到不会的题，我都会不自觉地把苏吟蘅代入其中，我会想，如果是他面对这些题，他会从何入手。
六本练习锁住了高三一整年的时光，我常常一刷就刷好几个小时的题，直到眼睛酸痛得掉眼泪才停下。可一直到毕业，也没完全弄明白数理化的所有题，很多题型怎么写也写不会，就如同被困在一片不大的树林，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很久以后的某天，我故地重游，只不过是独自一人。再次走进那片树林，只不过没再慌张害怕。
那晚被我当成假想敌的阴森的大树不过是一棵挺拔、枝叶茂盛的枫树。红色的叶子在阳光照耀下更显恣意洒脱，可我那时却赌气把它臆想成对手，臆想成张牙舞爪的魔鬼。
树也是很无辜的。
车越开越远，风景区也越来越小，那片树林更如沧海一粟。
既然无法忘记，就不要想起。
如果一辈子都被一段记忆困得死死的，那又和被困在树林里有什么区别？一个精神被困，一个身体被困——不论哪种，都令人窒息。
仓央嘉措说，除了生死，哪件不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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