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梦里梦外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面，急高的风浪不断翻出惨白的碎尸又将它们压入海底，岸边的金色软沙上泼满了殷红的血迹，正热腾腾的沾在脚底上。好像上一个画面它们还在人的血管里脉脉流动……巨大的阴影罩在头顶上空，低迷的气压驱迫着人的五感，一切都是压抑窒息的。海水被大风拍在礁石上，时间久了，这些黑色深沉的水迹竟将礁石染成红色，她低下头，用脚拨开水面，才发现下面暗涌着炽烈的红色。
潮水一声一声越涌越高，渐渐没过她的膝盖，刺骨的寒意传遍身体每一根神经线。有人忽然从背后跑来，她回过头，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大门在她面前展开，无数人潮从地平线外奔来，他们哭天抢地三五成群，疯了一般向着她跑来。身形枯槁，衣衫褴褛，他们有的断了一只胳膊依旧在向前不知疲倦的跑着，有的断了一条腿仍在地面顽强的爬，猩血充斥入眼，她看见哭闹的孩子，大着肚子的孕妇，岣嵝的老人，精壮的青年，绝望密布在每一张脸上……他们向她跑来，好像她是最后的希望，双眼布满血丝，企图拥入她的怀抱，好像她是天地间最后一个可能的解脱。
这一天，天空被遮蔽，大地在颤抖，未知的折难从远方掠来，她懵懵懂懂站在原地，不知道世界这是怎么了……她企图伸手将地上爬行的孩子扶起来，手却直直穿透了孩子单薄的肩膀，他惊骇不已的回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潮，继续向前爬行，奋不顾身的扎入黑色海水里，断肢被盐水洗刷，他顾不得疼痛，咬破了嘴唇停在了海水里，好像阴暗狰狞的血海是他最温暖的故乡。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海潮，她站在人群中，好像也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幼童的哭喊被大风剪碎散在空气里，没有人去哄他们，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还来不及入海的人潮背后另一头的地平线，好像在抗拒着，又好像在等待着。
癫狂的孕妇捶打着肚子，她被海水淹到了小腹，每一次浪潮袭来她都会被掀倒，没有人试图扶她，她呛了好几口水从嘴巴吐出了一截泡涨了的手指，她一遍遍站起来，发泄般的捶打着肚子；会水的人朝着大海深处游去，波涛汹涌，不时有人被浪头拍入海底，但这些不会影响其他人的脚步，所有人好像对死亡有了难以言说的接受和忽视能力……
“过来了吗？”
“这些……怪物……”
“黑海真的有百指青鸟吗？”
“百指青鸟……求求你快出来吧。”
“万能的苍穹之主啊，你赐予人类的百指青鸟是不是抛弃我们了？”
“百指青鸟……”
……
肆虐的声浪变成齐整的祷告，她呆呆立在原地，人心的祈求和无助将她一点一点淹没。百指青鸟？这是什么？他们在祷告什么？
扼喉的迷雾将她笼罩，心房发烫，整个人快要不能呼吸。每一个穿透她身体的人群都在疯狂喊着，这些声音如带着钩锁的尖锐力度向着她剜去，无法面对，无法成全……
时间静静流淌，好像过了几万亿年，又好像才过了一滴水落下的时间，人群开始悲嚎，大片大片的火焰从地平线外涌来，猛烈的高温残酷地席卷着人命，巨兽之喉震耳，大地开裂，死亡在这一刻愈加惨烈的上演，没有丝毫顾及，火海奔腾，万里都是焦土和残尸……人潮惊恐的往大海深处跑去，不会水的也一头扎了进去，在地面攀爬的孩子被淹没，他紧紧躲在她身后，黑色的长发飘在水中将她的双足纠紧缠绕，她无法移动，火浪扑面，吞噬千万人的性命之后一口将她包容。她睁开眼睛，火浪已经蚕食了海浪，黑海海面上翻滚不息的潮水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火焰……断肢的小孩不见了，他的黑发不见了，捶打自己的孕妇不见了，凛冽入海的人群通通不见了，遍眼都是大火，连黑海都不见了，整个天地忽然只剩下了她，不……
仿佛打开了异世的大门，她抬起头，才发现笼罩在天空的不是阴云，竟然是成群成群的巨兽，遮天蔽日的巨翼翱翔在苍穹之上，它们有着巨大的身躯，全身覆盖着钢铁般的鳞片，长尾四足，威风凛凛的对着人间喷吐着罪恶的火焰，深红色的瞳仁俯视大地，冷酷且血腥的宣告着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遍布苍穹的异世巨兽。
“百指青鸟……”她低声喃喃，竟不可控制的反复声诉，“百指青鸟……你在哪？”
“怎么就是叫不醒？”双琰焦急的一掌拍在她脑门上，床榻上的女子仍陷入梦魇之中，语焉不详的音符从她嘴里吐出，他听不真切，低头伏在她嘴边听了半晌也没有捕捉到一丝信息，见她将自己掌心都掐烂了，实在不忍心，摇着她的肩膀死命的喊，“姑娘，姑娘，喂，你做噩梦了喂。”
“美女，醒醒……”
“馫狐楼的小丫头，哎，再睡就醒不来了……”
喊了许久都没有反应，他抓着她的双肩将人整个提起来，震天一吼，“娘子，起床吃饭了。”
左垠图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还未从灭世的梦境中走出，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突然得意的笑了，“还是这句话管用。”
他拿枕头放在她背后让她靠着，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清醒了吗？”
“恩。”
“记得我吗？”
“记得。”她点点头，迅速的收拢了一遍脑中残缺的信息。
他是在落日山见过一面的聒噪少年，他也是那个在障阵中伤她的人……
“娘子，饿不饿？”
左垠图表情古怪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双琰忽然反应过来，讪笑道，“不好意思，说习惯了。我去叫人送些饭菜进来。”
“我不用吃东西。”
“又是一个年纪轻轻想不开就辟过谷的。行了，你不饿我饿。”边说着就出了门。
左垠图打量四周，这是在一间古朴的房里，寻常客栈的陈列，她疲倦的拨开额角碎发，陡然见自己臂上的大红敞口宽袖，这刺目的颜色同梦境里如出一辙，她惊吓得撞在床头上，碰到伤口整个人又躬下身绞痛不停。等疼痛过去一把掀开身上锦被，自己竟是一身的大红长袍，连内衫都被人全部换过了。
这时门又被人推开，她光着脚跳下床气势汹汹的逼近他面前，“我的梳翎衣呢？”
双琰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焦枯的头发已经被他自作主张剪掉了，现在堪堪在肩下，一身脏污都托人洗了又显得白净清爽不少，除了背上腹上右手被包得像个粽子外，俨然恢复了清丽出尘的风采，尤其是这一身大红长袍，这里不得不说的是，他觉得自己实在眼光独到，左垠图穿着大红色的衣服愈加显得病容娇艳不少，还透着一股正值芳华年少妍妍的娟秀。他端着下巴毫不正经，“我还以为你第一反应是会问我谁给你清洗谁给你换的衣服？”
“我的梳翎衣？”
“早知道你不介意我就亲自动手了，”他懊悔不已，这才直视起她的问题，“破得看不出来是块什么布了，早扔啦。”
“扔了？”
“你要吗？楼下正在烧垃圾，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左垠图看着他一股无名火烧了上来，压着脾气止不住的咳嗽，双琰见状一把抱住她，“还有工夫计较一件破衣裳，挺执着啊。”
将她抱回床上，左垠图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心情复杂。
“我又救了你，这次怎么不说谢了？”
“你打伤的我。”
他高举双手，“天大的冤枉，我找到你时你已经重伤不醒，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歹人击跑，又苦苦给你疗了一晚的伤，还花钱给你买这么漂亮的衣裳，你竟然还要冤枉我。”
左垠图收回目光，不想与他计较，淡淡的道，“多谢。”
“你明白道理就好。不过我可不听多谢……”
左垠图任由着他给自己盖好被子，道“你想听什么？”
“你看，你差我一顿饭好几天了也没还上，答应以身相许也没来得及履行诺言……”左垠图脸一黑被他强势按下了，“这个你先别着急，来日方长，等你伤好了你想怎么还怎么还。至于这次呢，不是我贪心，要不你就用五千两银子报答我吧。”
“五千两？我没有那么多钱。”
“不着急，慢慢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兴高采烈的去开了门，门一打开，一股饭菜香就飘了进来，他没有接下食盒，反而有些失望的盯着送饭的小厮，“我说让孤小姐送饭的呢？”
“孤小姐她说不方便。”
“不行，你去告诉她，不是她亲手送的我不吃。”
“这……”小厮很是为难，瞅了瞅床上的左垠图，道，“孤小姐说了，你既是有娘子的人了就该一心一意对你家娘子才对，何况你家娘子又重伤在身，你若不细心照顾的话实属令人心寒。公子，你的好意我家小姐心领了，但她只盼望公子与你娘子能够和睦恩爱，希望您好自为之。”
双琰睁着鸵鸟蛋一样大的眼睛，“完蛋了，肯定刚刚下去点菜时说漏嘴了。”
小厮将食盒放在地上，对这风流少爷避之不及。
他意兴阑珊的提着食盒进来，将菜碟一一摆在桌上，没事人一样冲着左垠图道，“真的不吃吗？很香的。”
左垠图没有说话，低着头在翻自己右手的纱布，忽然一粒散着热气的肉丁送入嘴边，她没有张嘴，干裂的唇角抵在那香气四溢的肉丁上费解的看着这人。
“辟谷又不是绝食，没人陪我吃饭好不痛快。”他拿筷子的手又往她嘴里送了送，左垠图撇头刚想拒绝他突然机敏的一筷子将肉丁塞进了她嘴里，动作矫快却丝毫没有戳到她，“不许吐出来，吐出来的我趁你睡着再塞进去。”
温软的肉丁含在嘴里，她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许久不曾领略过的味道顺着唇齿遍布了整个口腔，双琰得逞的一笑，“乖乖，你敢含着一直不吞我佩服你。”
左垠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鬼使神差的将肉丁囫囵咽下。
“你怎么不嚼……娘子，难道你连嚼东西都要为夫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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