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如今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的人们，已经在课本上了解过半个多世纪前，那场席卷全国的战火，但即使他们表现得多么义愤填膺，也仍然无法对当时的水深火热感同身受。
那是一个天翻地覆、乾坤颠倒的世界，原来的豪族大家一夜之间沦为贱籍，沿街乞讨，也有小混混趁乱称霸一方，白手起家。
原本的梨园铁三角、黄金搭档也随着动荡的时局、戏班的倾覆变得摇摇欲坠，最终解散。
身为外星来客的申老师对此并没有非常敏感，毕竟在他原本生活的世界里，是不存在所谓家国概念的，他只是觉得，再也没办法享受被粉丝前呼后拥的明星生活了有些可惜，最让他痛惜的，还是佟柏和张缨爱情神话的破灭。
那天，阳光很好，三个人相约去城北公园郊游，顺便讨论一出新编戏的细节。
这出戏叫《嫦娥奔月》，讲了嫦娥为免受辱，不得已服下丹药，最后成仙，与原本相爱的后裔天人永隔的故事——
这也是他从那时一直后悔到现在的一个决定：当时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个不吉利的题材，然后就在那次郊游的时候，三个人注意到头顶有数架飞机飞过，噪音巨大，通体乌青，接着就听到身边的人议论，什么蛮夷之国要打进来了。
他们当时沉浸在新戏诞生的兴奋里，没有注意，毕竟谁都知道，在那个不算太平的年代里，无论是哪方势力都可以来这片土地上插一杠子，但他们仅限于试探，浅尝辄止。
他还帮佟柏和张缨拍了一张草地上的合照，才子佳人，甚是好看，他还在照片洗出来之后，在照片后面题字：
“民国廿五年，张缨佟柏于城北公园。”
谁都没想到，一周之后，战事就全面打响了，在城区内如入无人之境狂轰滥炸的敌机中，有好几架都是前一天从他们头顶经过的。
国力羸弱，人皆可兵，佟柏这个时候提出要去前线御敌，还喊申老师跟他一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是这么劝说申老师的。
但佟柏哪里知道，人家压根不是这颗星球上的人，“申老师”也是发自内心地不想去，于是只能日日想办法拖延，他还想了个办法，让张缨一起劝说佟柏不要去。
张缨自然也不想让佟柏上前线，战火纷飞的地方，他一个只会唱戏，连枪都不会使的人去了不是送人头吗？结果，她对佟柏安全的担忧被对方理解成了跟申老师一样的性质：贪生怕死。
佟柏最终不告而别了，只在张缨的梳妆台上留下一张纸条：“此间大小事宜可寻申兄相商，战事好转吾必归，归来迎卿入门。”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战争会持续七八年，佟柏一去不还，生死未卜。
还有一件事，是连张缨本人都不知道的，就是她已经有孕，但因为还不足月，她没有意识到。
一天，她上街买菜，听到有人在议论往日名角佟柏。
“听说了吗？佟柏现在不唱戏了，改当大官了。”
“是啊是啊，听说他在战场上战功赫赫，大帅就把自己妹妹许配给他了。”
“我听说，那小娘子跟他那五大三粗的哥哥一点都不像，长得细皮嫩肉，好多人都在街上看到她跟佟柏走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你说那佟柏还会回咱们这儿吗？”
“回来干嘛呀，人家现在温柔乡里，回来难不成去找往日的相好？一个帅府千金，一个戏子阊门，谁心里还没一本账哪。”
两个姨太太嘁嘁喳喳地走远了，丝毫没意识到身边已经失神的张缨，这个昔日京剧舞台上又名的坤旦。
回家之后，当晚她就见了红，接着申老师慌忙赶来，他哪见过这阵仗？慌乱上街请医生，半路上撞倒了一个男人。
他是市郊附近一户乡绅的长子，名唤刘君宝，经常进城听戏捧角，尤其熟悉戏班子的“铁三角”组合。
待他看清来人正是“京胡申”，满心欢喜，一定要拉着他进酒馆一叙，焦头烂额的申老师哪顾得上，忙说自己有事，有人命关天的大事。
刘君宝是个热心助人的公子哥，他立刻表示要帮申老师，说跟自己家合作的一家药材铺子有位名医，擅长妇科。
靠着他刘家大公子的面子，夤夜时分终于请来了老郎中。
真是位老郎中，须发皆白，鼻子上架着两枚厚厚的玻璃圆片，浑浊不堪，看上去似乎从戴上去就没摘下来过。
“这能行吗？”申老师不禁有些怀疑。
“您放心，这位老先生是我们家长期聘请的保健医生，家里的太太小姐身子不爽他都能给瞧好。”
现在除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到了地方后，刘君宝才知道原来病人竞是张缨，这个他已经仰慕了很久的坤旦。
……
张缨是在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的，首先看到的是欲言又止的申老师，门外似乎还有一个人影在踱步。
她一时激动，以为是佟柏回来了，张嘴就要喊，下腹却突然传来一阵的绞痛，疼得几乎要呕吐。
申老师急忙上前，拿起桌上的一条毛巾帮她拭去额角渗出的豆大的汗珠。
“张缨，你怎么样？”
这时，门呼啦一声开了，张缨在迷迷糊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
“张小姐，你……你还好吗？”
声音里带着看到病人醒转的喜悦，似乎还有些愧意。
“你是……”接着又是一阵剧痛，张缨两条蛾眉又蹙在一起。
“哦，他是刘君宝，是他帮着找医生来的。”申老师抢着回答，仿佛是在替这个姓刘的小子邀功。
“没……没什么，举……举手之劳……张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张缨只觉得下腹的阵阵剧痛搅得她没了力气说话，她第一次体会到痛到想呕吐的滋味。
申老师和刘君宝都能看到，张缨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萧可可读到这里，眼眶再次蓄满泪水，她完全能代入到当时的姥姥，因为她也有过痛经到在床上打滚的滋味。
但是现代社会可以靠止痛片，那个时代只能生抗！
她阖上姥姥的日记本，深吸几口气，积蓄了一点力量之后，重新翻开阅读。
在那之后，刘君宝见势不妙，果断提出要将姥姥转移入院。
姥姥第二次醒转过来后，肚子的剧痛消失了，然后是刘君宝每天雷打不动的探望，回回都有几样适合病人的精致小菜、营养炖汤。
姥姥一开始还没办法接受，后来突然有一天，就坦然受之了。
那是在她从护士口中得知，自己刚刚流产，子宫大出血，此后不再有身孕的现实之后，她突然就想通了。
刘君宝是什么意思，她心知肚明。
那个佟……那个一想到就会牵动身上神经疼痛的名字，今生确实无缘了。
她自己被害到如此不堪的田地，那人却在他乡乱花迷眼、春风得意。
果然戏子无情。
爱否？恨否？都是一瞬间的事。
她接受了刘君宝的示好，要求只有一个：
从今以后，不再提及任何与戏曲有关的事物。
为了这个唱戏的女人，刘君宝从此不得听戏，要极力说服家长，还要接纳自己这一脉将永无子嗣的现实。
这一切，这个男人都泰然接受了。
萧可可又想起姥姥和姥爷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一幕幕，总是姥爷让着姥姥，几乎要把她宠成一个刁蛮公主。
鼻子又酸了。
她从床上挪到床头柜扯纸巾，一眼看到摆在桌上的合照：
她、申老师、佟晋。
萧可可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喝令她必须和这个害了姥姥的人的后代决裂，一个仍然是依依不舍。
她的目光停留在中间的申老师上，“如果老师还在就好了，他会给一些指导意见吧。”
忽然，她想到了申老师离开之前的话，想到了那个小陀螺。
这段时间，姥姥的去世几乎耗费了一家人全部的精力，萧可可也完全忽略了这段神奇的经历。
回到过去见到年轻的姥姥……她一边憧憬一边小心地把陀螺放到手心里，然后，有主意了！
她赤脚跳到地板上走来走去：“如果我能回到姥姥和佟柏认识之前的时间，阻止他们在一起，岂不是就可以避免姥姥后来的遭遇了！？”
萧可可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她一夜没睡，最后还是没忍住，给佟晋打去了电话。
凌晨三点，麦当劳里还是灯火通明，几个又像背包客又像乞丐的人毫不客气地卧在靠墙的长椅上安睡，店员看上去也比白班的那一拨少了许多活力。
萧可可的状态看上去跟这里静谧的气氛格格不入，她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把整个事件的梗概讲给了佟晋。
就在佟晋还沉浸在惊愕中的时候，她降低了音量：“我现在要回到过去，改写姥姥不幸运的前半生。”
看着激动到满脸绯红的萧可可，佟晋觉得最适当的回应应该就是鼓掌，然后给她加油，但他略一沉吟，问了一个让两个人都措手不及的问题：
“如果你真的回到过去，并且改变了历史，姥姥还会是你的姥姥吗？”
紧接着，他眉头一皱补充说：“这个可能会关系到你在现在时空的状态，我……我不能接受。”他说完就直直射来灼热的目光，好像害怕萧可可下一秒就要变成蝴蝶飞走。
萧可可低头猛吸了一口拿铁，缓缓说：“这个，我还真没想到。”
“所以，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就算真的要回去，就呆一阵子，好好陪陪姥姥，再回来。”佟晋真诚地建议她。
萧可可突然用一种很别扭的眼神看向佟晋，那里面有怀疑有蔑视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恨意。
其实两个人都明白，目前的这段关系，他们都很尴尬，有些进退两难的意味了。
但谁都不想第一个说放弃。
半晌，佟晋说：“可可，你那个陀螺只能带一个人穿越吗？”
“这个，申老师倒是没说。”
“那我和你一起穿越。”佟晋坚定地看着萧可可。
没有一丝停顿，他就被拒绝了。
“不行！我得自己去完成。再说了……”萧可可瞅了他一眼继续说：“再说了，我也不想让你掺和进去，佟爷爷毕竟是你的亲人。”
“你不信任我？”佟晋的语气少见地急了起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怎样？”
从来没见到如此咄咄逼人的佟晋，萧可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说辞了，她只感到头疼欲裂，只想回家。
萧可可丢下喝了一半的咖啡，夺门而去。
五分钟之后，佟晋看到萧可可落在座椅上的背包，连忙拿起来追了出去。
到了萧可可家的楼下，他瞬间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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