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仲夏夜之梦
窗外拂来一阵混着杨梅香的风，却吹不开萦绕在许如清脑海里的混乱思绪。她左手托着腮，右手转着笔，始终没有落笔。
楼老让许如清负责改编电视剧本《孤帆远影》中的男主姐姐章念之这条线，在原先的剧本设定里，这个姐姐只是民国时期两大家族权势斗争下的一个牺牲品，一个向往爱情却最终困于爱情的小女子。在其为数不多的戏份中，原剧本只重点描绘了她的温良贤淑与最终因政治斗争与时代背景而破碎的唏嘘爱情，粗看之下这个角色更像是个恋爱脑大小姐。许如清在初看剧本之后，觉得在那种家世里长大的女孩子能受到当时最好的教育，理应具有更先进的意识才是。而既然能成为大帅父亲最喜欢的女儿，少帅弟弟最尊敬的亲人，这个角色就不应该只是个唯唯诺诺拘泥于小情小爱的人，而应当也是一个具有家国情怀且有勇有谋的人。楼老夫妇对许如清提出的这个新想法表现出了嘉许，让她回去整理下思绪，做下改编。前面的改编都还算顺利，但当写到姐姐与姐夫的爱情部分时，许如清却有些犯难了。既是这样一位有大局观的女子，又何至于会困于一段爱情呢？
“啪嗒”一声，笔掉落在了扉页上，也惊动了躺在床上看剧本的瞿森。
“我说，简单点不好吗，非要绞尽脑汁给别人的爱情添波折，何必为难了他们，又为难自己。”瞿森放下手里的剧本，走过去帮忙揉了揉许如清的太阳穴。
“莎翁写的嘛，真爱无坦途。而且民国爱情，十有九悲，以他俩的家世背景和理想抱负，在那个时代背景下是注定不会有happyending的，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改，逻辑才能更通些。”
“那干脆把他们双双写出国吧，这样能解吗？”
“倒是个新思路。”
“歇一歇吧，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你一起出来散散心，你倒好，全扑在剧本上了。”瞿森拿起桌上的杨梅，喂了一颗给许如清。
“今天见到溪乔姐，我突然有了点灵感嘛，就想把这些想法都记下来，后期再捋一捋。”
“我带你去是给绅哥探班的，结果你居然只记得你的溪乔姐姐，绅哥估计要狂打喷嚏了。”
“绅哥也给我灵感了呀，我也很感谢他的。”
“马后炮。”
因为要试镜《莱茵绮梦》的缘故，瞿森便在苎城多停留了几日。想到简绅现时正在苎城附近的慈城拍戏，瞿森便带着许如清一起去探班，顺便带她去当地农庄里散散心，为陷入瓶颈的创作找找灵感。
“哟，这是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简绅接过瞿森手里提着的礼盒，直接掀开去看。
杨梅，一大筐的杨梅。
简绅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瞿森一拳：“你小子，找了个女朋友了不起啊，上我这扬眉吐气来了？”
男孩子们打招呼的方式，呃，就还挺特别的。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那慈城不是著名的杨梅之乡嘛，这还是我和清子一大早特意去给你摘的全果园里最大最新鲜的果子呢，是不是，清子？”瞿森突然把话匣子转给许如清，许如清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简绅就知道，瞿森主动说要来给他探班，目的肯定没那么单纯，之前还在聊天里装作一副被许如清冷落的落寞模样，搞半天原来是要等到现场再给他撒狗粮：“还真是有够仗义的啊，瞿森！”
正当简绅和瞿森斗嘴的时候，电梯门开了，宋溪乔就在电梯门外候着。
简绅立马停下手里的打闹动作，站定身子，郑重地和宋溪乔打了个招呼：“你这是要出去呀？”
“嗯，就下去拿个外卖，”宋溪乔认出了瞿森来，便也和瞿森及其身边的许如清点头示意了下：“你这是有朋友来呀，那我就先下去了，拜拜。”
“拜拜。”
“你和宋溪乔住同一层啊？”等宋溪乔下楼后，瞿森小声问道。
“是啊，她就住我对面。剧组给订的房，这一层都是剧组的人。”简绅刷开门的同时，回复着瞿森。
“那你别浪费人剧组的特意安排呀。”
“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见瞿森和许如清都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简绅算是懂了：“你俩瞎想什么呢，我们就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如清，你现在真是被森仔给带坏了，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不好意思啊，绅哥，我最近学写剧本呢，cp脑有点上头。”许如清吐了吐舌，向简绅讨好着：“不过溪乔姐姐真的好好看呀，而且感觉她还挺平易近人的，不像电视里那么凌厉。”
“她整个人还是有点低气压，我都不太敢惹她的，上回拍一场她被剧中前夫抛弃的戏，哭得都止不住。”
“我看她还自己去拿外卖，都没有助理帮她吗？”许如清突然对宋溪乔有些共情，感到有点难受。
“她助理好像家里也出了点事，休假回家有几天了。”
“你这对人家宋溪乔的情况挺了解啊，还知道人家助理家有事，你对阿凯的事都不见得知道的这么清楚吧？”瞿森点出了“真相”。
“阿凯去给他女朋友过生日去了，你真当我不知道啊。你小子，坐这儿，我可不乐意看你们给我喂一个晚上的狗粮，你俩必须给我分开坐。”
“阿凯都有女朋友了，你可长点心吧。”
“你可闭上嘴吧。”
从简绅那儿离开的时候，许如清一不小心把口罩给落在简绅房里了，于是两个人便又折返回去，好巧不巧地撞见了简绅“借花献佛”的一幕。
“森仔他们给我带了好些杨梅来，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尝尝呗。果子很新鲜，而且杨梅生津，你前段时间拍太多场爆发戏了，刚好养养嗓子。”简绅方才洗了好些杨梅，但自己却没怎么吃，合着是要送给宋溪乔的呀。
“谢谢。”装着杨梅的碗直接被递到了宋溪乔面前，她便收下了。
“我都拿盐水泡过了的，你可以直接吃。”
“好的，谢谢你。”
许如清和瞿森相视一笑，便也不拿什么口罩了，还是去问酒店前台要一个吧。
“如果绅哥真和溪乔姐在一起了的话，那应该也会是场腥风血雨吧。”
“当然是，而且恐怕到时候的舆论对他们两个都不会很友好。”
一个是刚刚离婚的前流量女王，一个是刚刚熬成男主的万年男二，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可以编的故事可就太多了。
“但是，绅哥既然开始行动了，那他应该是想过这些后果的吧？”
“想肯定是想过的，他又不是第一天进圈的新人了。不过呢，真爱无坦途，他要是真想追宋溪乔的话，肯定是要历经一番波折的。”
许如清低下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不说绅哥他们了，反正八字也就刚要出一撇。对了，你对《莱茵绮梦》那事又是怎么想的呢？”
“啊？”许如清仰头，对上了瞿森的目光：“我没怎么想这事，总觉得不太现实。”
瞿森去试镜《莱茵绮梦》的那天，许如清正好能准点下班，瞿森便让她先来试镜的地方与他会合，然后两人再一起去吃饭。
《莱茵绮梦》的导演陈伟峰是圈内出了名的怪导，整个试镜过程都和瞿森以往经历的不太一样。导演并没有让演员们试演这部电影的某个桥段，也不用谈对人物的理解，而是只给了几个关键词，让他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拼凑出一个故事，再演绎一下这个故事里的片段。这么一来，前来试镜的演员在此之前为之准备的东西就都派不上用场了，大家的心里都特别没底，每个人的试镜过程也变得格外的长。
陈伟峰是瞿森从小就特别喜欢并崇拜的导演，打从踏入演艺圈的那天起，他就梦想着有天能演上陈导的戏，因此瞿森特别珍视这次试戏的机会。他是当天最后一个试戏的，试完之后，他在出门的那刻听到摄影导演姜沛升用粤语对陈伟峰说了句，这个仔同欧卓诚长得有几分相似。
“怎么样，还好吗！”看到瞿森背着包出来了，许如清便从马路对面飞奔过来扑进了瞿森的怀里。
“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你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延后那么多。”前来试镜的其他演员都已经离开了，天色也已暗了下来，瞿森估摸着许如清在马路边上至少等了得有两个小时了，内心怪过意不去的。
许如清笑着说没事，她就权当减肥了。
正当两人选定地点准备离开的时候，导演夫妇和摄影导演一行人也出来准备离开，出于礼貌，瞿森前去同几位前辈作别，许如清便也就跟在他的身后微微鞠躬同大家打了个招呼。
“这位是？”导演探头看了眼瞿森身后的许如清，问道。
“是我女朋友。”瞿森把在他身后站着的许如清牵到了他的身旁。许如清扑闪着一双明眸，向众人问好。
导演与夫人相视一笑，一旁的姜沛升也开口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原来他们早就注意到那个在夕阳下，靠着法国梧桐树四下张望，等待着什么的女孩了。从二楼评审席边的窗口望下去，视线刚好就能落到马路对面的那棵梧桐树。陈姜二人是在中场休息的间隙注意到许如清的，夕阳映照下的鹅黄色裙女孩，探头张望着自己等待的人，时而在绿荫下跳着格子来缓解等待的乏味，时而又倚着树干，垂着头休息片刻。这番灵动的模样正好符合陈伟峰对自己新片女主青少年时期形象的期许。
“侧脸的轮廓不错，不过看不太清正脸。身材似乎胖了点，不过倒也符合少女的肉感。”一旁的姜沛升补了句。
“那个女孩子应该不是来试镜的演员，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了，但她就一直是在那儿等着，都没走过来。你们如果好奇的话，不如下去问问，兴许人还没走呢。”导演夫人提议道，于是乎三人就匆匆下楼了。
“不知道小姐是否有兴趣来参加下我们的试镜呢？”导演问道。
“试镜？”许如清感到惊讶，抬头征询瞿森的意见，而瞿森点了点头，鼓励她去试一试。
许如清也和其他前来试镜的演员一样，拿到了几张关键词，分别是“22岁的女a”、“52岁的女b”和“52岁的男a”，场景词是“婚礼”，如此阵仗弄得许如清还以为自己是来应聘编剧的。
此前试到这道题的人，通常都认为女a角和男a角是一对，不是女b来参加男a女a的婚礼，然后再怀念一番过往的，就是男a在和女a的婚礼上，发现女a的阿姨女b是自己曾经错过的初恋女友，总之都是大撒狗血。每每听到这样的，陈伟峰都要问上一句：“你对于爱情中的白月光是如何看待的？”
也有另类的，认为女a是男a女b的女儿，父母在女儿的婚礼上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风花雪月。这个时候陈伟峰也会点上一句：“那是不是把女a女b的年龄设定互换一下，会更合适？”
还有一些能做到点题的，觉得男a和女b是夫妻关系，却在某天遇到女a后，觉得女a像年轻时的女b，然后起了异心，幻想了一场自己与女a的婚礼。这个倒是有点接近陈伟峰最初的那版想法，但他总觉得现实的讽刺意味够了，却仍是缺点内涵。
许如清没有看过《莱茵绮梦》的剧本梗概，不过也听瞿森说过陈伟峰导演的戏一向都是有剧本等于没剧本，便依着自己的想法问了一声：“这里的女a和女b是两个人吗？”
陈伟峰一听，有点意思：“没有限制，你自己想，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于是在许如清的故事里，女a成了女b三十年前的自己，有天女a意外穿越到了三十年后的未来，见到了孑然一身的女b。女b因男友当初的背弃，变得不再相信爱情，而站在女a的角度，她不相信男友会做出这种事。女a误打误撞在一场婚礼里见到了三十年后的男友（即男a）,男a觉得女a长得像自己的初恋女友，便不自觉地接近她，而女a也在相处中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决定去探寻当年的真相。
陈伟峰问许如清为何要这样设定的原因，然后欣喜地发现她的想法在某些层面上居然和他不谋而合。比如许如清认为年轻人的爱情勇敢也冲动，而成年人的爱情相对内敛也稳重，或许没有绝对的好与不好，但又或许两者都值得互相学习。
试镜到那一刻也就结束了，导演并没有让许如清表演什么，弄得她也是一头雾水，有那么一瞬间许如清还猜想这该不是在骗剧本吧？
然而出来的时候，导演却直接给许如清和瞿森发了口头offer，邀请他们二人共同出演自己的新片《莱茵绮梦》，分别饰演男女主人公的青年时期。
瞿森又惊又喜，连声向导演道谢，而许如清却急了，连忙摇手说自己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任何演戏的经历，在镜头面前会很拘束，怕是无法当此重任。
“你不需要很用力地去演，就做你自己就好，你们现在这个状态就很ok啊，这两个角色本身就是一对恋人。”
先前看到瞿森和许如清亲昵又自然的互动，就更加坚定了导演要让许如清试镜的想法，彼时他们在经过协商之后，已经把瞿森的男b角给定下来了。
“你不用急着回绝，回去再考虑考虑吧，反正也还没到开拍的时候。男朋友也帮着做做参谋咯。”导演拍了拍瞿森的肩膀，说了一句到时见。
第二天，剧方人员便来找跛哥对接瞿森的合同事宜了，然而许如清这边却迟迟没有松口答应。
跛哥让瞿森好好做做许如清的思想工作，毕竟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多少人想要还争取不到的啊，千万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瞿森虽然也希望许如清能和自己一起工作，这样两人就可以有更多相处的机会，但还是觉得应当尊重许如清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既然拒绝，就一定有她的顾虑。
许如清说，能获得陈导的青睐，她自然是觉得很幸运，但她只想把这当成是她做过的最美的一个仲夏夜之梦，其余的，她不想再想太多，否则就没办法安心工作了。
“好吧，那你实在不想的话，就算了。对了，话说你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去拜访拜访你的家人啊？我这礼物都备好了。”
“你是打算上我爸跟前也扬眉吐气一回？不怕被打呀。”许如清笑他。
“唉，还真是无坦途啊。”瞿森再一次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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