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忆前尘 一
赖雅没有找地方躲雨，就这样淋着雨也好，更让人思考，让人回忆。
赖雅想起了前世里二十八岁的那个中午。
赖雅走在正午的街上，肚子饿得呱呱叫，忽然很想去肯德基吃顿快餐。
赖雅进了肯德基，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听着轻缓的音乐，享受着那一刻的孤独，悠闲地看着店里三三两两的人，倒也是难得的清净。
赖雅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一个撒欢跑着的小男孩身上，小男孩大约三四岁。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蓝色的半截牛仔短裤，给人清爽舒适感觉，让赖雅不禁喜欢。
每每看到这么大的孩子，赖雅都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
赖雅早在多年前就被诊断不孕。那时赖雅的母亲还在世，得知此事后，伤心了好久。
可是东修哥说没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照样可以开心到老。可是不能生个孩子到底是女人最深的遗憾。
忽然那小男孩跌倒，自己爬起来后，用胖嘟嘟的小手捂着膝盖，漂亮的小嘴动了动，好像要哭，又忍住，长睫毛眨了眨，似乎有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可是又忍着不让它流出。
赖雅很诧异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的脸上也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这男孩子的可爱滋长了赖雅不能生育的遗憾，赖雅好想也有一个这样的男孩。
不知为何男孩子的父母还没有过来。
赖雅低头吃了口汉堡，又喝了口可乐。
等赖雅再抬头看那小男孩的时候，赖雅的呼吸顿时停止。
那抱着刚刚跌倒的小男孩的男人是谁？怎么是东修哥？为何他的眼睛比对着赖雅的时候更温柔？
东修哥在小男孩的脸上反复印上他的吻，轻拍孩子的背部，以示安抚。
“爸爸，我的膝盖好疼啊！”男孩子的眼泪终于掉落，东修哥的脸上的心疼更浓。
而赖雅的心也因此剧烈地一痛，好像被利器扎了一下，同时感觉有血滴滴掉落。
男孩子的母亲也过去，轻拍着孩子的头，鼓励着孩子要坚强。
那是比赖雅更年轻的女人，有着比赖雅更嫩的容颜，是比赖雅更鲜活的生命。
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生一个这样的男孩，而赖雅不会。
赖雅的眼泪无声而下。
赖雅不必去躲藏，赖雅不必担心东修哥会发现自己，赖雅想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儿子和女人。
赖雅就是大摇大摆地从他的眼前走出去，他也不会发现赖雅。
而赖雅也这样做了，果然赖雅的丈夫没有看见赖雅，而只是一味抚慰他跌倒受伤的儿子。
“宝贝要坚强。爸爸一会儿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东修哥的温柔话语一直到赖雅在街道上走了很久之后还在赖雅的耳边回响。
赖雅从来没想过东修哥会在外面养着女人，更不曾想过东修哥还会在外面养着儿子。
不是赖雅对自己有信心，而是东修哥对赖雅太好，好得连赖雅想要东修哥离开自己，跟别人结婚生子这样的话语都不能说出口。
赖雅总想，如果自己对东修哥做出这样的提议，那么简直是对东修哥的侮辱。是对东修哥对自己的爱情的亵渎。
赖雅的朋友亚宁说，世间最可能永恒的就是东修哥对赖雅的爱。
可是此刻的赖雅却是这样狼狈地独行在烈阳之下，心乱如麻。
汗水淋漓，从额头，经由眉毛流进赖雅的眼睛，在从眼睛流出来，抑或也参杂了别的东西。那混合物又经过眼角，从鼻子的两侧源源不断地流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是赖雅从前不曾品尝过的味道。
东修哥已经三十八了，他整整大赖雅十岁。一个正常的有生育能力的这么大的男人应该是极喜欢孩子的，这一点赖雅早就明白的。
赖雅的母亲临终前一再嘱咐赖雅，说如果东修哥因为赖雅不能生育而选择离开赖雅，母亲说赖雅应该让东修哥离开。
母亲说赖雅母女俩欠了东修哥很多，即使东修哥将赖雅抛弃，赖雅也不要埋怨东修哥，也要好聚好散，笑着分手。
说实话赖雅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爱着东修哥，但是多年的相守让赖雅很习惯有东修哥在身旁。
想到要和东修哥各奔东西，赖雅的心里还是极度心酸。
母亲说这会是小雅的宿命。
怎么母亲在多年前就预言此事会发生吗？还是经历了太多的母亲早已经明白了世间没有永恒？
赖雅不是舍不得东修哥，好像赖雅更害怕离开东修哥后自己会孤单。
从此世间再没有一个亲人，这种想法让赖雅极度恐慌。
而东修哥离开赖雅会更幸福的，可以和自己的儿子朝夕相处，可以和为自己生了孩子的女人朝朝暮暮。
那样的想象的画面让赖雅心支离破碎。
赖雅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只知道太阳被自己走到了山下。
赖雅的身躯已经疲惫，手机在口袋里频频响起。赖雅知道多半是东修哥的电话。
亚宁说，东修哥真不像话，跟小雅逛个街的时间也要给小雅打十通电话，恐怕别人把小雅给拐跑了似的。
赖雅叹了口气，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赖雅这样想时，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给东修哥机会，让他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生活的机会。
赖雅知道东修哥一定不会提出来，赖雅知道东修哥不会主动抛弃自己。
赖雅决定之后，心里反而轻松了。
自己这样一个不孕的女人实在是不像话，霸占着东修哥多年，也应该让出来了。
赖雅还是一个人走，街上的灯光已经亮成片。
不时的的有牵着手的情侣从身边走过，怎么赖雅的心里也会有丝丝的嫉妒。
以后再不会和东修哥那样牵手走了吧？这样想时还是有泪珠在眼睛里打转。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赖雅还是不想接电话。
赖雅想快一点习惯没有东修哥的日子。
以往的赖雅无论怎么小心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可是那天的赖雅胡乱走竟然走到了家门口。
家是独门独院的豪宅，这是东修哥给赖雅的家。
赖雅从包里拿出钥匙想要开门，门却已经被打开了。
东修哥从里面走出，满脸焦急神色。
“小雅，去了哪里？怎么不接电话，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东修哥用略略责备的语气说。
赖雅对着东修哥笑笑，“对不起，我想试试没有东修哥我会怎样？”
“别瞎说，怎么会没有我呢？我当然会和小雅在一起。怎么一脸汗水的，去了哪里？”东修哥心疼地问，好像脸上的表情也和心疼他儿子的一样，赖雅想东修哥的心里是有赖雅的，要不就不会有这样的心疼的表情了。
“我在街上走了一下午，想知道我自己能不能独自完成旅行。”赖雅这样淡淡地说。
“傻瓜，干嘛要独自旅行。你不是有我吗？”东修哥说着，抓着赖雅的手领赖雅进屋，赖雅也顺从地让他领着。
东修哥领着赖雅进了屋，把赖雅摁到沙发上，“我给你放洗澡水，看你一身的臭汗，我的一身香汗的小公主去了哪里？”东修哥说着进了卫生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赖雅忽然感到赖雅确实不是从前的那个香汗淋漓的女孩了，没有儿女，女孩子也照样变成女人，也照样要慢慢变老。
东修哥再出来时，赖雅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起来，懒虫。洗完澡，吃完饭再睡。”东修哥把赖雅从沙发上扶起来，拍拍赖雅的脸说。
赖雅也就起来，向卫生间走去。
赖雅知道东修哥会在自己洗澡的时候，给自己准备晚饭。这一点毋庸置疑，认识多年，夫妻多年，早已经很有默契。
果然，赖雅洗完澡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赖雅想想因为中午的小插曲，午饭的汉堡也只吃了一半。赖雅真的饿了，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慢点。”东修哥给倒了杯水递给赖雅，赖雅也不客气地接过，顺便偷看东修哥，想从他的表情里发现蛛丝马迹。
可是怎么会有所发现呢？孩子都那么大了，东修哥也早就习惯了和两边的相处了吧？
东修哥会从容的，不露声色地游走在两边吧？
或许他欺骗的只是赖雅而已。那边的女人是知道赖雅的存在的。
“东修哥今天去了哪里？”赖雅不经意的问。
“照看生意，和往常一样。小雅去了哪里？”东修哥很自然地问道。
“我去了肯德基。是中午的时候。有个小男孩的膝盖擦伤了，是个我很喜欢的男孩子，我想东修哥会更喜欢的。我有点累了，我先去睡了。”赖雅吃完最后一口饭，没看东修哥的脸，亦或是不忍看东修哥的脸，赖雅急急地离开餐厅，好像做了亏心事的人是自己似的。
赖雅进了卧室，躺到床上，而东修哥也没有跟来。
这让赖雅更加伤心，或许东修哥也已经想要和自己分手了吧？
赖雅先前的自信荡然无存，谁说东修哥一定不会主动离开赖雅呢？
赖雅好像是真的累了，竟然很快睡去。还没来得及多想的时候，赖雅就睡着了，竟然没有做梦。
等赖雅醒来时，发现东修哥坐在自己的身旁。
东修哥好像在一夜间憔悴，眼睛红红的，肯定一夜没睡。
“东修哥。”赖雅坐了起来，“东修哥没睡吗？”
“小雅已经决定离开我了吗？为什么小雅从来都这么冷静？为什么小雅在决定离开我的时候也可以一夜安眠？”东修哥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我该怎么办？我应该还赖在东修哥的身边吗？东修哥不想和自己的孩子天天在一起吗？我应该又哭又闹，寻死觅活吗？东修哥想要赖雅怎样呢？母亲离开前说东修哥离开是早晚的事，既然已经到时候了，我又怎么留得住东修哥呢？”赖雅也觉得自己太冷静，可是自己又不会疯狂的哭闹，还是自己真的不爱东修哥？
“为什么就不争取一下，努力地和我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不假装什么也没看到？那样小雅就不会伤心了。”东修哥忽然抱住赖雅，呜呜地哭泣。
隔着睡衣，赖雅都感到东修哥的眼泪是热的。
“东修哥也希望陪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吧？我不能给你生个孩子一直很愧疚，好在我也没有影响东修哥。该有的东修哥也有了。我从来没为东修哥做过什么，现在就让我也为东修哥做一件事情吧？就放东修哥走，去陪你的孩子。我当然是没什么的，也没有孩子的拖累，会活得很好。”
赖雅把东修哥推开自己的怀抱，赖雅不想让东修哥再抱着自己。赖雅以为自己不会当着东修哥的面哭泣。可是赖雅的眼睛还是湿了，说放东修哥走的时候，赖雅的心里竟然也是剧烈地痛。
“可是小雅什么亲人也没有，就只有我，我怎么能就这样走了？你这样走了我怎么会幸福呢？”东修哥的话让赖雅心凉，东修哥果然是想要离开的，可能是处于道义没把赖雅早早抛弃吧？
“我一定会没事的。亲人还会再有的，一切都会再有的。东修哥不也一直以为我很坚强吗？没有东修哥我会生活地更好的。”赖雅像是宣誓似的说。
“没有我你也会生活地更好，谁说不是呢？还是小雅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这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解脱了。”东修哥有些气愤地说。
“东修哥要和儿子一起快乐地生活了，何苦还在意我是否爱过你？难道我爱过你，你的孩子就可以变回去，一切还会像从前一样吗？你和别人生了孩子难道是我的错吗？是我背着你跟别人生了孩子吗？老实说东修哥也会这样我还是吃了一惊。我以为东修哥到死都只会和我有身体上的接触。”
赖雅是不能原谅东修哥的，到这时赖雅明白了，赖雅是不能还和东修哥生活下去了。
赖雅讨厌肮脏的东修哥。赖雅不是在成全东修哥，赖雅是在把脏了的东修哥扔掉。
“你一定不会可怜我的。我早就明白了，在我和别的女人上床的时候赖雅就明白的。我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东修哥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你对我说句你爱我的话好吗？我很希望从你的嘴里说出这句话。我很希望小雅对我说爱我。”东修哥有些固执地说。
“干干净净的东修哥都没能让我说出那个字，现在的东修哥难道还想让我对你说我爱你吗？绝不。我很庆幸我从没说过我爱你，这样我被你背叛的时候才不会受伤。我看着你们一家三口人恩恩爱爱的时候才不会死掉。”赖雅恨声说道。
“小雅为什么不能爱上我？小雅知道我在你身上付出多少时间和爱吗？我从十八岁的时候就等着你长大，你知道一个男人从十八到二十八岁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看着一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长大是怎样的心情吗？小雅为什么要这么冷？对爱你的东修哥为什么就这么冷？”东修哥眼里有着明显地哀伤。
“可是我把我人生里最美好的那些年也都给了东修哥。东修哥知道二十八对于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都已过去，什么也不曾留下。就是想要东修哥留下竟然找不到理由。没有孩子连接的婚姻多么脆弱。看着我长大的东修哥还是选择了别的女人，却说我是冷的。”赖雅的眼泪哗哗流淌。
“谁说我选择了别人。我怎么舍得你呢？我自己亲手带大的小雅我怎么舍得呢？我不会离开你，生活还会像从前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只要偶尔去看看他们就好。就这样也不行吗？”东修哥伸出他的手，用白净修长的手指为赖雅擦去脸上的泪水。
“只是看看就好。只是看看的话怎么会有孩子？你看着那女人就能有孩子吗？东修哥知道我为什么是冷的吗？就因为东修哥粉碎了我心中一个最美的梦。我总想着能和相爱的人洞房花烛。可是这个梦却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被东修哥毫不犹豫地粉碎了。从此，我好像就不能像从前那么喜欢东修哥。总觉得东修哥喜欢我只是为了得到我的身体。”这是赖雅第一次和东修哥说这样的话。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再多等你几年。为了小雅我愿意再等下去。尽管我是那般疯狂地渴望得到小雅，可是我还是可以等小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得上小雅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也包括你的儿子吗？”赖雅哼着问东修哥。
“也包括我的儿子。所以我不会离开小雅。小雅就像是我的精神支柱。我活着就是因为有小雅。”
赖雅终于承认自己并不了解男人，赖雅不了解东修哥。
“东修哥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心中对爱情的要求很高。跟别人生了孩子东修宇哥已经不可能在留在我身边。即使你想要留下也不可以。即使没有东修哥我会死，我也不会让你留下。”
赖雅说着站起来，“对不起，我要上班了。请尽快办理我们的离婚手续。东修哥的一切赖雅都可以不要。我只要我的自由身。”
赖雅迅速的洗漱，早饭也没吃，拎起皮包离开这个被赖雅的很多朋友和同事羡慕的家。
东修哥一直坐在卧室的床上，赖雅不用去看也知道。赖雅不会去看的，东修哥也没有出来送赖雅。以往东修哥会不厌其烦地嘱咐赖雅路上小心，就像对他的孩子那样细致周到。
以后在没有东修哥的细心呵护了吗？这样想时，赖雅的眼泪再度从眼睛里流出。
以后没有了东修哥的叮咛，赖雅会不习惯的。
赖雅知道离开东修哥，自己会失去很多。
可是赖雅不能和东修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那样生活。
赖雅就是这么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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