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2 —是残忍,还是不忍—
“希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啊？
万万没想到等了半天是这么一句话，有一种坐完云霄飞车后的无力感，想要扶墙。
“我，我正准备打车回家。”
还能结结巴巴地回答，已算她应变能力够好。
“好，我送你上车。”
尹希呆愣在那儿，严峻推了推她，才向前走了几步。
而脚边的小猫似乎知道他们要离开，亲热地蹭着严峻的裤脚，然后仰起可爱的笑脸，喵呜叫着，乞求带它一起走。
严峻置若罔闻，冷淡的神情和之前喂食时充满爱心的样子差别甚大。
走了一段距离，小猫依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叫声从充满希望的乞求到接近绝望的凄厉。
尹希不忍，刚要回头看看，就听到严峻冷冷的话语。
“你能收养它吗？”
直觉地摇头，她根本没有时间养宠物。
“那就不要回头，给它希望，那样很残忍。”
“你给它食物，怜悯的施舍，难道就不是给它希望吗？严峻！你已经残忍了！”
叫他的名字时，满是怒气，不知是被指责残忍，还是真的因为他的残忍。
走到路边时，已听不到猫叫。
看着来往的车流，两人间的气氛压抑。
尹希拦下一辆车，坐进去，严峻忽然把头凑到未拉上的车窗前，一手搭在车顶。
“希姐，对不起，我的确残忍。”
认真的神态宛如认错的学生，反而让她一时无法自容。
他说的并没错，无法带那只猫脱离被抛弃的命运，还回头给它可怜的眼神，表现同情心的同时，也只是残忍而已。
“你借给我的外套还有相机，下次有空的时候，还给你。”
严峻没有回答，只是向后退去，让车开走，然后转身。
灯光时闪时灭的广场，一个男人的身影重回喷泉边，抱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猫。
“走吧，把你拍得这么可爱，希望能和你的同伴一样，找到一个好主人。”
这一次，他没有说，而下一次见面，他将不得不挑开她的那条底线。
这样对她，到底是残忍，还是不忍？
夜空，无星，无月，只有厚厚的灰云聚拢，飘荡。
广场，无人，无声，好像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
星期六，阳光灿烂，空气依然是湿冷的味道。
尹希又穿上厚重的衣服，把自己裹成一团球，站在一间小餐馆门面前，张开的嘴不断地呼出白气。
“凤翔家常小餐馆。”
念着红底白字的招牌。
又普通又俗气的店名。
这是尹希对它的评价，嘴角却有着淡淡笑意，上面有父亲的名字。
到了这里才知道，和1912只隔着一条街，离薇宁那儿很近。
今天约好把钱给父亲，顺便亲自看看证书和合约有没有问题，防止父亲被骗。
走进去，环视一圈，面积不大，餐桌也只有十张左右，装修和平常的小餐馆没有两样。
“嘿！大姑娘！不好意思！我们还没营业！”
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粗气，把尹希吓了一跳。
眼前忽然冒出一位身材高大的妇女，浓眉小眼，整体就给人一种很强壮很有力气的感觉。
“对不起，我找尹翔。”
强壮的女人“咦”了声，朝里面吼。
“阿翔，有大姑娘找你！”
尹翔穿着围裙走了出来，看到尹希，立马露出慈爱的笑容。
“小希，这么早就来了啊。”
看到父亲穿着围裙的样子，尹希感到很怀念，嘴中的“嗯”还未发出，就感到肩膀上一痛。
“原来是阿翔的闺女！他那副样子居然生出这么标志的女儿！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
随着两句“想不到”，厚实的大掌连拍尹希的肩膀两下，力道十足。
察觉到尹希的脸色不对，尹翔连忙走过来，拉下她的手掌。
“江凤！注意你的力气！你把我女儿拍疼了！”
女人有着与样貌相符的名字。
“呃！对不住！我的力气一向很大！”
江凤搓着手，把手背到身后，不好意思地笑着。
尹希在父亲的招呼下坐下，有些意外，父亲的合伙人，是如此直爽豪迈的女人，和母亲的性子有着天壤之别。
但是，她不讨厌，反而心底提前放心，不那么担心父亲会被骗了。
“爸，这是十万元支票，你随时可以去银行取。”
尹希双手恭敬地把支票推到父亲面前，仿佛不是借给父亲的钱，而是女儿给父亲的孝敬。
“呀！这下可好！可以把缺的东西补全了！”
江凤猛拍一下桌子，十分高兴，圆实的脸，红光满面，笑容真诚，毫不虚伪，做作。
尹希也受到感染，捂嘴笑出，不过也没有忘记正事。
“江阿姨，能不能把你们的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以及租赁合同，合伙投资合同给我看一看？”
“当然！”
江凤连连应着。
尹希将看过的文件整理好，递还给江凤。
“怎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江凤看上去有些紧张，生怕出现什么问题。
摇头。
“没有任何问题，所有合同都符合法律规定。”
“那就好！我可是花钱请了律师帮我们写的合同，如果有问题，我非要去找他不可！”
江凤放心地拍拍胸脯，砰砰作响。
尹希张了张唇，想问她疼不疼，声音听上去好像能拍出一口血来。
不过也终于完全放心，这个女人胆大心细，看上去好像大大咧咧，但是该注意的地方不会马虎。
“哎！阿翔，你真不错，闺女居然是个律师！”
江凤竖起大拇指，尹翔没有说话，眼中却闪着骄傲的光芒。
是骄傲，不是炫耀。
尹希看得很清楚，父亲为她感到骄傲，而不是以她来炫耀。
“女儿这么争气，你也得加把劲，别总是死气沉沉的！拿了女儿的钱，就要做出点东西出来！”
说得不遮不掩，拍了他的背数下，尹翔一时没有防备，咳了出来。
尹希伸出手，想要阻拦，最后却握成空拳，抵在唇边呵呵轻笑。
父亲是个身材瘦弱的男人，江凤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这样的搭配真的好笑，那几巴掌好像能把父亲的骨架子给拍散。
可是，看到这一幕，她感到很安心。
尹翔是个不善言谈且寡言的人，而江凤却有说不完的话，和尹希东谈西扯。
她搭不上话时，就不停地笑，时而大笑出声，时而抿唇轻笑。
笑着笑着，渐渐想起，自己是爱笑的。
记忆中，三人间，最常笑的人是她。
一个笑话或是一件不经意发生的事情，都能让她笑个半天，直到安雅和薇宁眯眼看着她，她才不得不收起笑。
只是，从工作后，那笑开始有了虚伪，有了敷衍，有了世故，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频繁地笑过。
这种发自内心，愉悦的笑，让她无比怀念。
不觉中，已是中午。
“小希！”
江凤和父亲一样叫她。
“留下来吃中饭吧，厨房里还有些菜，让你爸烧。”
“好哇！”
尹希轻快地答应，眼里和嘴边都是笑，一直扩散在整张素颜上。
尹翔笑得整张嘴都咧开，没有说话，直接起身走向厨房。
伴随着炒菜的声音，江凤依旧说得滔滔不绝。
慢慢的，尹希不再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江凤说，她嫁过一个工地工人，四年前那个男人因公伤亡，她得到一笔赔偿金，做了小投资，都亏损，只剩下些钱，勉强开起这家餐厅。
江凤说，她和父亲从小学就是同窗，一直到高中。她和父亲再遇是两年前，那时他刚失去工作。而那年正是她大学毕业。
江凤还说，那时父亲过得很落魄，天天醉得不省人事，大叫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
江凤还说，父亲跟她借钱之前，挣扎了好几天，借钱回来后，许久没有再喝酒的他，又喝得大醉，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当时就把他骂了一顿！”
说着又拍起桌子，还想继续说下去时，顿住，看了看尹希，讪笑。
“还说，如果你女儿敢嫌你丢脸，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她。今天知道完全是阿翔自己多想了！”
尹希浅笑，不语，心中难过，原来父亲真的如母亲想的那样，过得并不好。
“一个父亲把女儿养这么大，可不容易，女儿借点钱给父亲，有什么关系，你说对不？”
“恩，没错。”
轻声回答，从包里拿出笔和纸，写下一串数字。
“我爸拜托江阿姨多多照顾，这是我的电话，如果餐厅有什么需要，爸爸不好跟我说，江阿姨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们。”
江凤接过纸条，点头说好。
午饭，三菜一汤，十分家常，尹希吃得开怀而满足。
“爸，餐厅有没有名片，或是外卖电话？”
尹翔收拾碗筷的手停下。
“名片还没印，但是有电话，怎么了？”
“恩……我的朋友在附近开酒吧，我想她也许可以帮忙给你们宣传。”
“酒吧？你怎么会认识开酒吧的朋友？”
尹翔满脸严肃，对酒吧似乎不太有好感。
“薇宁，何薇宁。爸，你还记得吗？我的中学同学，她以前来我家吃过几次饭。”
尹翔想了一会，记起这个人。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尹希笑着摆手。
“不会啦，爸，你炒一份饭给我，我顺路过去看看她，她一定会乐意帮忙的！”
“好吧！”
尹翔送尹希到门口，将饭盒递给她。
“有空就常来吃饭。”
“恩。”
和父亲挥手道别，过街，便来到1912。
准备推门进去时，门却自己打开，一个人挡在面前，看到她，侧身让过。
尹希没有抬头，说了声“谢谢”，正要进去，听到身旁的人叫她。
“不客气，尹小姐。”
抬头。
“凌先生？”
居然在这里遇到戴彦人的特别助理，凌彻。
相较于尹希的吃惊，凌彻倒是一点没有惊讶的样子，只是向里面看了看，然后冲她点头，离开。
尹希愣在门口，看着凌彻大步离开，那挺直的背影，和戴彦人有着几分相似。
凌彻回到车上，拿起手机。
“戴先生，事情和何小姐说了，不过，刚刚在离开时，碰到了尹小姐。”
“哦？”
戴彦人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那双看上去充满力量的手放下手中文件，掉转靠椅，将身后落地窗下的排排高耸建筑尽收眼底。
“只是打了招呼，应该不知道我是专门去找何小姐。”
“恩。”
挂断电话，利眸眯起，半掩住城府深邃的眸光，食指缓缓地点着扶手。
他并不在意尹希知道他和何薇宁有关系，这次她和凌彻的巧遇，反而是正中他的下怀。
何薇宁……尹希……
念着这两个女人的名字，戴彦人笑得诡谲。
薇宁靠在吧台上，表情冷凝，眉间皱起，看向门口，却看到意外中的人。
“希！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尹希转身。
有那么一秒的错觉景象，眼中的薇宁离她好远，她们各自站在沟壑的一边，相望着，对峙着。
“吃过没？我给你送了午餐。”
尹希举起餐盒，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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