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碗口大的小溪渐流成河，河道愈来愈宽，不远处的林边空地终于出现一座小镇。
说是小镇，不过数间屋子凑在一处。最高的楼也只有两层，上头挂了张褪色风化的毛边破布，勉强能看出写了个大大的“酒”字。不知是年久色脱，还是写的人识字不多，里头竟少了一笔。
两人都是用不上钱的主儿，兜里连个铜板都没有，闻见飘香的店铺也不好进去。
段小南于是问边上一个摆摊的老板：“老板，此处可有当铺？”
那人是附近打猎的边民，专门来此卖货，一抬头见着个天仙一样的男子，当时便愣住了，连话都忘了说，只一个劲儿瞧段小南。
段小南还要再问，被凤北骄一把拉开。
“你干什么？”段小南皱眉，这人一路又是一副本宫高贵尔等不配的冷漠脸，现在怎么突然理人了？
凤北骄撒了手，低声道：“酒楼拐角处有个人。”
段小南抬眼看去，发现那人正和另一个女子讨价还价，大约达成协议后，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点碎银，而那女子也掏出个什么看不清的东西，交换后离开。
段小南于是上前问：“老板，你这儿可能换些银两？”
那人飞快瞥了眼段小南，又瞧了瞧一旁抿着唇的凤北骄，只问：“你换什么？”
段小南掏出一对翡翠耳环，是皇后元宵节赏的，汪昭媚很是说了一番酸话，大约价值不菲。落崖后他头上的首饰基本都不见了，只余耳朵上的两个饰品。不过这耳环换的钱，应当够他们用一阵了。
那人仔细瞧了眼段小南手中的耳环，摸了摸下巴道：“你这耳环旧了些。”
这是要砍价了，段小南假笑道：“你这儿难不成还能收新的？”
“啊，这颜色这样式啧啧啧”那人左看右看，挑着刺一副为难的样子，然后才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段小南假装不经意问。这耳环虽名贵，能在这荒郊野岭换到三十两也不错了。
那人笑出声，“开什么玩笑？三两！”
段小南瞪大眼，“你开什么玩笑！”
“此等中看不中用之物，给你三两不错了。”
“不卖了。”段小南作势要走，“咱们去别处。”
“哎哎！”那人跟上来，“实话跟你们说，整个镇子我给的可是最高的，你们不信进酒楼问问。”
这人能明晃晃站在酒楼下揽客，一看就跟酒楼有关系。但，这个酒楼已是镇子最大的建筑了，恐怕这人所言非虚。
段小南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不行就算了。”
那人咬咬牙，甚至有些龇牙咧嘴了，“五两就五两！”
段小南露齿一笑：“再加酒楼一顿饭。”
那人看了看两人的身板，不像是能吃的，于是道：“成交！”
换了银子，那人将两人带进酒楼，又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说账记在自己头上。
这人跟老板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一看就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记账。段小南静静看戏，而后跟小二要了店里最贵的几道菜，进了二楼雅间。
等菜陆陆续续上齐，段小南看着桌上多日不见的荤腥，眉开眼笑：“总算能吃顿正经饭了。”
刚拿起筷子，凤北骄突然道：“等等。”
“什么？”
凤北骄切了小条银子，用茶水洗过，挨个在菜里试了试。
段小南看着有些好笑。古代制毒技术有限，□□纯度不高有杂质，银能和里面的硫反应。但如果是其他毒，试也没用。
不过，凤北骄这个熟练样子，看来也是在宫中磋磨中长大的。
全试完了菜，凤北骄收好东西，而后微微点了头。
先前在山洞，凤北骄吃饭的动作便一直很优雅。此时回到人前，却愈发让段小南觉得有些压力。
若回了宫，又要做回那个天天被各色眼神打量的人，稍有偏差就会被诟病。
骤然吃到美味的快乐被冲散，段小南有些食不知味。
一抬头，凤北骄夹了一小块的白菜入口，旁边居然一块吃剩的骨头都没有。
段小南于是给瘦了一大圈的小可怜夹了块排骨，“多吃些。”
凤北骄吃完白菜，刚准备夹排骨，段小南又夹了块鸡肉过来，于是道：“你这是做什么？”
段小南笑眯眯道：“你最近太瘦了，多吃点。”
这一桌子菜是段小南用自己的首饰换的，凤北骄吃了块排骨，装作不经意问：“你平日都戴翡翠耳环么？”
“都是随便戴啦。”段小南简直不记得，随口道。
凤北骄道：“等回了……”
“殿下。”段小南压低声音打断了对面的人，这是两人落崖后第一次这么叫对方。
“什么事？”凤北骄突觉得心有些紧，段小南不是尊崇礼数之人，此时尚未回宫，这声过于疏远了。
对方的眼神太过认真，段小南不敢对视，低下头小声道：“这儿没人认识咱们。我在想……此时，应该就是最好的离开机会了。”
“你是何意？”凤北骄听清了段小南口中的每一个字，却一点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
段小南抠了抠桌上的一个木疤，踟躇道：“您看，您其实不需要一个驸马，我呢，又不喜欢在宫里呆着，之前一直想走，没找着机会。眼下咱俩正好分开，您回宫，我去江湖上晃晃。”
忐忑说完却没听见一点动静，段小南悄悄抬头瞧了眼凤北骄的神色，对方铁青着脸，紧紧抿着唇，似乎在压抑什么。
段小南心里有了个不切实际的猜想。总不会，这人还希望自己别走吧？可仔细想想，凤北骄对自己应该没什么情感上的依赖啊？
“段御史一家还在等你回去。”凤北骄开完口才想起，段小南本就不是段家人，换了个说法，“如芝如兰也在等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嘛。”段小南故作轻松，“虽然他们对我确实很好，但我在宫中也见不到面。我也不希望如芝如兰跟我做一辈子的奴婢。”
段小南声音放低：“我走后，段家您可不可以帮我照看些，就看在，看在咱们也算过命的交情上。如芝如兰，您帮我问问他们的意愿吧，若愿意嫁人，就找个好人家嫁了。”
“可以吗？”段小南抬头满含希冀看向凤北骄。
凤北骄已经恢复了神色，桌下的袖子里，双手却已紧握成拳。左臂未愈，痛得刺骨，恰能提醒他不要失态。
他一个男子，凭什么要求另一个男子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
不，男子怎可心悦男子！
“还有呢？”良久，凤北骄终于开口。
段小南瞬间笑开，凤北骄这应该是答应了。不枉他这段时间一直跟凤北骄讲蓝星的事，灌输人人平等的道理。
“没了！”段小南笑道。
“你和我回宫，我也能把你安全送出去。”凤北骄还是没忍住开口，“你如今身无分文。”
段小南拿起钱袋，道：“这不是还有点。花完之前，养活自己应当还是可以的。”
“你一个弱男子，如何养活自己？”
“其实我先前已置办了些田产宅院。”段小南决定和盘托出，“去年花朝节，我之所以要接您的单子，就是想挣够最后一笔离开段家。往后我也能写写话本子，总归能吃饱饭。”
凤北骄半垂眼盯了钱袋半晌，而后低声道：“是我拖累你。”
“不不不！”段小南连忙摆手，“不能这么讲。您也不是故意的，宫里嘛，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
回到军中，人多口杂，再安排要大动干戈，牵扯众多，哪怕有一个环节出点差错，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段小南不想冒险，也不想搅进吃个饭还得验毒的宫廷生活。
往东是大吕驻扎的军营方向，段小南打算往西南走。当初他托人买宅院，就是在西南群山中一个远离京城的小城，如今应当都收拾好了。
吃完饭，段小南又跟掌柜的要了几个饼，打算路上吃。
凤北骄冷脸站在酒楼门口，头微微扬起看着那写了错字的酒幌出神。
段小南走过去，递过去几个用油纸包好的饼，而后看左右没人，悄悄往凤北骄手里塞了一大半银子，小声道：“路上花，但要小心，别被人骗了去。买东西前先看看旁人问的价是多少，再去买。”
银子还是温热的，带着段小南的体温。凤北骄将银子放入袖中，没有说话。
看凤北骄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傻样，段小南有些放心不下，“不光是吃的，路上的水也要小心些。还有问路的时候，别只问一个人，万一那人不知道信口胡诌，或是记错了路就麻烦了。你多问几个，应当能确定方向。”
凤北骄个子高些，但此时低眉顺眼认真听人说话，显得乖巧非常，段小南没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凤北骄落在肩上的乌发，“我知道你不喜欢和生人说话，但最好还是问问路。”
“知道了。”凤北骄将视线转开，他不想记得段小南转身的样子。
“嗯。”段小南低低应了声，想转身却没动，“还要托你照顾一个人。”
“谁？”凤北骄飞快瞥了眼段小南的眼睛，再次看向路边。靠墙根有条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夹着尾巴经过，嘴里叼了一小块已经发黑的骨头。
不过是没人要，有什么可垂头丧气的？荒郊野岭，又不是难以存活。随手给点甜头，便当宝一样。
实在可笑。
段小南没注意贴墙溜过的瘦弱活物，盯着自己的鞋面，小声道：“你也照顾好自己。别老是那么辛苦，仗着自己年纪轻，老是熬夜也不好。”
“木欣会提醒我。”凤北骄硬邦邦道。他突然有些讨厌段小南这幅样子，对谁都一副掏心掏肺的菩萨心肠，扰人心绪又轻飘飘离开。
这算什么呢？
段小南一怔，对啊，他操哪门子心，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好说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局外人不必目睹。
“我走了。”
段小南终于转身，却在下一秒被拽住揽入一个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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