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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章朝观山庄(27)(修改)


“那不是忠心,而是私心。”陆小凤拽住渐渐接近丁翀的张渔,“香巧夫人留下两张画,画上皆有一位少女和一只天鹅。乌捕快当时说反了,这两张画的顺序不是相遇后分别,而是别后相聚。应该是第一张的画纸上有一行字被划去了,只剩下‘鹄飞’二字。你说,原句会是什么呢?”

        花满楼适时开口道:“鹄飞举万里,一飞翀昊苍。”

        陆小凤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丁管家,你说花公子说的对吗?不,不应该是丁管家,应该说原鹄。你该是飞走直冲苍天的,又为何要回到这鸟笼之中。”

        说到最后,陆小凤似有叹惋之意。

        丁翀先是一愣,满眼震惊,而后随着陆小凤的感叹也叹出了一口气。

        见他这般反应,陆小凤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说:“乌捕快,你曾经怀疑郑老庄主识破了原鹄与香巧夫人之间的私情。但我认为你说的不对,若真是如此,香巧夫人绝不会如此受宠,在世时连郑涂也要让她三分。所以唯一的可能是,当时在撞破两人相会后,香巧夫人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了原鹄身上,说是他强迫自己。而郑老庄主念及旧情,只将他赶走。也因为没有杀了轻薄她的人,老庄主一直对香巧夫人感到愧疚,才会纵容她。原鹄知道老庄主将他赶走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实在无法克制自己对香巧夫人的思念。于是在老庄主夫妇相继过世后,他决定再度返回山庄。那时山庄的家丁早已换过一轮,郑涂又自小与家丁不熟,因此除了香巧夫人外,无人再能认出他来。他相信深爱的香巧夫人不会出卖他,事实也的确如此。其时恰逢郑涂刚成为庄主,管家轮空,他就装作是丁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因家道中落来投靠亲戚。郑涂因着这一层亲戚关系对他多加照拂,加之他的确能力出众,便让他顺利成为了管家。而他也借此留在了山庄,得以常伴香巧。郑涂误以为他是香巧夫人的堂哥,自然也不会因为两人接触而心生怀疑。”

        “啊。”完全听呆了的乌木正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陆小凤转而看向丁翀,接着说:“你改姓丁,究竟是为了方便假冒丁家人,还是想与香巧同姓,亦或是二者皆有?”

        丁翀怔怔地看着陆小凤,他从没想过有人能将他看得如此透彻。若这样的人不是敌人而是朋友该有多好。

        陆小凤继续分析道:“我想,没有一个女人在见到有男人不惜改名换姓也要相伴左右而不动容,更何况这个人还曾是她心爱的男人。而且郑涂并不喜欢香巧,一直对她很冷淡。所以一来二去,你们两个顺利旧情复燃。”

        丁翀还记得自己原本打算只陪伴便好。可瞧见香巧伤心,他的心也跟着难受。在一次安慰之时,香巧张开了她纤细的双臂,而他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之后呢,你无意中告诉了她多少。她是否也知道了你要去接郑涂的情人。”陆小凤顿了顿,扫了已经听傻了的张渔一眼,才继续说,“不论男女,人的嫉妒最是可怕。香巧纵使有了你,却仍嫉妒抢了她夫君的张艾,于是让你晚些去,由此造成了石磨山上的悲剧。也因此你要杀张渔,因为她的脸,时时刻刻提醒着你欠下的债;她的存在,更可能暴露你极力隐瞒的当年真相。”

        直至今日,丁翀还能回忆起香巧当时贴在他耳边对他说的话,甚至声音、语调都能回忆起:她缠了我夫君那么久,让她等几天怎么了。她的声音很软、很柔,像是平时撒娇时那样,他几乎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但丁翀没想到的是,这一等便害了三口人,也如陆小凤所言,成为他一生魔障。

        花满楼摇头叹息道:“一步错,步步错。”

        发现自己已经被完全看穿的丁翀终于松口,说道:“在劫匪将勒索信寄来的时候,我才慌了。可我赶去时,事情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不仅张麻子和张艾都死了,连女儿小舞也去向不明。因为有人看见她成功逃了出去,所以我不能编造她也死亡的谎言,更不能暴露自己的失职,只能找了一个年级相仿的姑娘冒充她。之后,庄主要给那姑娘改名时,我还以为事情败露了,但庄主只说名字晦气,要换个名字。就这么的,瞒到现在。”言罢,丁翀朝张渔深深鞠了一躬,态度诚恳地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张渔连连后退,连撞倒了郑炎都没有察觉。她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用尽所有的力气压抑住充斥全身的愤怒和无穷无尽的悲伤。尽管如此,她的双眸仍已经噙满泪水,嘴唇也依旧克制不住地颤抖。她颤声说道:“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郑涂。是他没有按照约定来接我们。是他对住在外面的‘女儿’不闻不问。”

        张渔曾经想过,如果郑涂按照约定来接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他对那个所谓的“女儿”多一些关心,是不是就能识破她的身份,是不是就会来找自己。可是事实却一次次地告诉她:不,他根本就不关心她们母女。

        丁翀沉默良久,说道:“我承认,刀无影、富布泉、郑淼都是我杀的。乌捕快,你需要将我抓回六扇门去吗?”

        六扇门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丁翀这么说可见已经完全认罪,放弃了抵抗。

        云初霁却道:“请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木锦盒是不是在你手中?”

        “云姑娘……”乌木正见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关心宝藏,忍不住想出言提醒,就被陆小凤挥手阻拦。

        云初霁继续说道:“你喂郑炎毒药,就是为了胁迫他换下最后一件拍卖品——木锦盒,并将它交到你手上。是吗?”

        丁翀已经坦白了那么多,现在自然也不会否认,点头道:“不错。”

        “可那便奇怪了。”云初霁道,“据我所知,玄墨阁除了那个疯子初五外,一般都不会对与目标无关的人下手。那既然拿到木锦盒的是你,为什么受伤的是郑少庄主?”

        郑炎忙解释道:“因为那时木锦盒在我手上。”

        云初霁“啧”了一声,诧异道:“那就更奇怪了,丁管家这么信任郑少庄主吗?竟然安心将辛苦得来的东西放在他手中。”

        丁翀补充道:“那时因为当时他正要把木锦盒交到我手中。我们约定好了,品鉴大会结束后,我给他解药,他将锦盒交给我。”

        “原来如此。”云初霁又道,“可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郑淼与你利益相关,又钟情于郑炎,你只要以郑炎的性命要挟,她一定不会告发你。为何你一定要杀她?”

        丁翀说道:“当然是为了调虎离山。我知道木锦盒其实是一对,另一个则被你藏了起来。所以我只能设计引走其他人,威胁郑炎将你单独留下。等拿到了另一个,就有了与玄墨阁谈合作的筹码。”

        云初霁说道:“你既然已经听到了还有一个木锦盒,那肯定也听到了我半夜会过来。到时候,我明你暗,可比现在方便得多。其实你之所以要杀郑淼,是为了要保护一个人,一个在这么多起命案下藏在你背后的人。实际上这个人从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

        云初霁将目光转向郑炎,继续说:“郑庄主出事那夜,郑少庄主劝丁管家同意用炸药炸开门时,说的是不想将郑庄主一人留在楼里。我们当时都以为楼里进了贼人,为何郑少庄主能断定楼里只有郑庄主一人呢?”

        “这……”郑炎额头渗出了冷汗,“这是因为我心中只有爹爹一人。而且歹人……歹人可能死了啊,我需要担心什么。”

        云初霁上前一步,冷笑道:“是吗?若你真的在乎郑庄主,又以为歹人死了,不应该说,不想让郑庄主和歹人待在一处吗?或者是因为你想确认不会有人打扰到计划的实施,所以一直守在外面,清清楚楚地看到没有人进过物华楼。承认吧,是你倒了郑涂的药,害的他心疾发作身亡。”

        豆大的汗珠从郑炎的额头滑落,跌在地上。

        “是我。”丁翀突然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是我拿走了瓶子里所有药丸,是我将那堆文件放在他桌上,故意让他看到的。”

        云初霁立刻将目光转向丁翀,急切地问:“文件里记录了什么?”获知当年父母身亡真相的机会不多,因此每一次她都无比珍惜。

        丁翀摇了摇头,说:“我没有看,我只是知道里面记载了他不想看到的事情,才会将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吓他的。”

        云初霁失望地垂下头,只片刻,又快速抬起,问道:“你知道楼里还有暗道,对不对?”

        丁翀点点头:“有时庄主会和葛桑一起进去,然后便会多出几件拍卖品。但庄主不许我们多问,我也就没再问。”

        云初霁紧紧盯着他,沉声问道:“所以你在发现葛桑失踪时,就猜到他是躲在了那里。而我和花满楼他们在楼里失踪后,你也立刻猜到我们是落入了葛桑手中。对不对?”

        陆小凤察觉她情绪的巨大起伏,连忙唤道:“云初霁!”

        云初霁没有理睬,继续说:“然后,你把这件事告诉了郑炎。”她没有再给丁翀回答的机会,重新看向郑炎,紧紧盯着,眼中杀意暗涌,一步两步,慢慢向他接近,厉声质问道:“你根本什么都知道,所以你才会对陆小凤说来晚了。你知道葛桑与我的旧怨,是不是?”

        随着云初霁地步步逼近,强烈的压迫感随之而来。郑炎只觉得一股寒意由心底窜出,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猛地拽过身边的张渔,抵住她的脖子,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他抵在张渔脖子上的是一把匕首,一把缺了尖的匕首。

        云初霁看了匕首一眼,停下脚步,嗤笑道:“你暴露了。”

        郑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分神间,匕首也微微离开了张渔脖子些许。便在这瞬间,一枚飞镖精准地扎到郑炎手腕。吃痛之下,匕首应声而落。张渔则被赶来的莲夫人拽到了一遍。

        准备冲过来的丁翀被陆小凤拦住,只能眼睁睁地郑炎负伤,发出一声哀嚎。

        陆小凤看着丁翀的样子,叹了开口,说:“你这么护着他,是因为他是你儿子。郑涂与香巧夫人成婚后多年未育,偏你来了一年之后,便产下一子,而且也没遗传代代都有的心疾,十分健康。要知道郑涂的另一个孩子,从小身体就很不好。”

        丁翀嘴硬道:“那是他自己命好!跟我无关。”他嘴上说着,眼睛却不自主地瞥向郑炎,随着他嚎叫,脸上担忧更甚。

        这一飞镖,直接扎断了郑炎的手筋,他疼得只流冷汗,吱呀乱叫。云初霁走上去蹲下身,看着他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什么?吓死郑涂的那些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看着面前废掉自己手的罪魁祸首,郑炎只觉得那张俏丽的脸蛋恐怖无比。他咽了咽口水,回答道:“我没有那什么纸,是丁管家干的。那匕首也不是我的,是我捡来的。对了,肯定就是他丢的。”

        直到此时,郑炎仍想负隅顽抗,将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

        陆小凤又是一声叹息,道:“这样的人,你还有纵容到几时?”

        丁翀的眼前突然浮现当年老庄主撞破他们私会时,香巧夫人哭着说是自己强迫她的画面。他眨了眨眼,才发现目光所及依旧是郑炎。

        纠结良久,丁翀最终还是说:“他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倒空的药丸,是我拿出的文件。是我将这一切告诉了他,他才会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

        这话着实奇怪。丁翀拿了一堆纸放在郑涂书桌上,却不曾确定里面的东西是否足以让郑涂心疾发作,这根本与他的目的自相矛盾。可观他神情,云初霁相信这一次他没有说谎。她心中不由怀疑渐浓,丁翀是如何确保那些纸上的文字足以让郑涂心神大乱的呢?

        乌木正此时方才恍然,道:“所以其实是郑炎杀了刀无影,而丁翀为了包庇他,伪装成了影子刀杀人。他倒是聪明,设计这么一出,我还真以为是影子刀手伤恢复,杀的人呢。”

        陆小凤道:“不是他又多聪明,而是正好有人给了他提醒。”

        乌木正这才明白,正是自己请几个家丁帮忙留意,才让丁翀听到了风声。他为自己的粗心感到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问道:“陆小凤,你是何时察觉刀无影的死牵涉了两个人的?”

        陆小凤答道:“杀害刀无影的手法,与移尸布局以及杀害其他人的手法完全不同,后者更为谨慎、精巧,前者却过于毛躁。”

        “毛躁?”这一词像是触动了郑炎的逆鳞,让他顾不得伪装,“难道杀郑淼就不毛躁了?”

        莲夫人秀眉一凛,低声骂了一句:“孬种。”

        手腕的剧痛以及言语上的羞辱让郑炎的情绪越发激动,吼道:“你说我什么?”

        莲夫人冷笑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难道不是孬种?”

        “谁说我不想保护了?”郑炎目眦欲裂,“你不知道那一刀有多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看到此情此景,丁翀心知再也隐瞒不了,哀叹道:“我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好一个为了我!”郑炎几声冷笑,眼睛死死地盯着丁翀,质问道,“为了我不受人怀疑,所以要减少与郑淼见面。为了我没有嫌疑,所以要将出现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的郑淼杀死。可你知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那是因为她想告诉我,她有了我们的孩子,你的孙子!”

        丁翀显然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愣在原地。

        “她是因为看到外面死了家丁才担心地飞奔过来,无意中听到我们说话,也只想劝上一声。可她万万想不到,迎上她的,是你那柄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的刀!虽然郑淼偶尔喜欢跟其他男人多话,惹我生气。但她是真的从心里崇拜我、仰慕我、信任我、关心我。可你们呢!根本就打心眼里看不清我!尤其郑涂那老不死的,只知道整天说我毛躁,干不成大事,根本接手不了山庄,让我跟你学学。但是他根本不知道你背着他都做了什么!”郑炎指着丁翀鼻子破口大骂,“那天也是,我让他私吞那破盒子,他却说什么我太毛躁不懂事,只知道惹事。所以我才骗你那老东西已经知道了我和郑淼的事,为了山庄声誉,他准备杀我。你这家伙果然上当了。”

        郑炎的眼中全是得意,丝毫不见羞愧。

        “你应该听他的。”一个人影凭空从楼梯口冒出,就像原本就应该在那里一般,先前丝毫未引起他人警觉。随着他说话声,两枚飞镖同时出现在丁翀和郑炎脖颈,划下两道血痕后,没入墙中。再一眨眼,人影再度消失。

        乌木正这才反应过来,匆匆追下楼,有哪里能追得上。

        云初霁很清楚,背弃与玄墨阁约定的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郑涂就是知道这点,才会拒绝郑炎的提议,并出言提醒。可郑炎不仅忽略这份好意,反而因此发怒。而他现在也终究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付出代价。齐康肯定早就来了,却一直等到他们问完之后才出手,也算是卖了她一个面子。可云初霁想不通,他一个玄墨阁的刺客,干嘛卖自己面子。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不时微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或许是身上冷,云初霁感觉心里也凉飕飕的。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或许葛桑即将告诉她的,会是她不想听的内容。所以方才她才会这么迫切甚至冒进地想要再知道一些,再多知道一些。似乎这样,就能抚平内心强烈的不安。可到头来却是事与愿违,疑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谢应宗走了过来,看着云初霁问道:“你附耳时说你是在做戏。那我且问你,那木锦盒是否真有两个?”

        “是。”云初霁点头老实回答,“不过另一个一直在玄墨阁手里。”

        谢应宗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与那宝藏是无缘了。”他纵使不畏惧死亡,但觉得应该死在寻宝路中,而非无谓的死亡。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云初霁缩了缩脖子,对身边的两人说:“有些冷,我先回去了。”

        这一次,花满楼没有与她同行。

        谢应宗也打了声招呼,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陆小凤望着云初霁的背影,说:“我方才想叫住她,让她不要再刺激郑炎。那点距离,如果慢上一点,今天又要添上一条亡魂。”

        “我知道。”

        陆小凤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也看到了,我叫不住她。她执念太深,容易冒进,终将害人害己。这次或许没事,但下次呢?”

        花满楼也叹出一口气,神色越发严峻。

        张渔此时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她一直走到陆小凤身边道了声谢,说:“谢谢你让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陆小凤恢复往日一贯的笑容,问道:“你现在可真的有钱了。”

        张渔摇摇头,说:“我是张渔,不是郑舞。我只会取走我需要的部分钱财,其余山庄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陆小凤回首望向这座高楼,似在问张渔,又似在自言自语地说:“这楼若不锁上,不知会吸引多少人?又会平添多少血污?”

        张渔叹道:“楼门能锁上,可心门中的贪欲又如何锁得上?”

        “也是。”陆小凤微微一笑,似乎是在笑自己方才的担忧,“那便敞着吧,也为后来者少一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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