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试探
鎏心离开榭亭后由卢内人指引，来到肃清太皇太妃的寝殿问安，再拜问太后的躬安否，这时萧仁景也入内殿，由庆海在身旁教他说话，跪在地上先学着一句，“请皇祖母安，愿皇祖母万福金安。”又再学一句，“请母后安好，愿母后千岁，万福金安。”
肃清虽居高坐之上，也不免因为上一次的事情长了记性，吩咐身边女官道，“快，去准备陛下喜欢的清茶来，快些去快些去。”
萧仁景坐在左下首，鎏心坐在她身边，望着他略显痴呆的模样，主动一碟绿豆糕推给他，连茶的温度也用手背替他试探好。
“九月，你去把本宫供奉在佛堂的那串菩提珠子拿来给陛下戴上，能保平安。”肃清已经从耿莘处听说过关于仁宗病情，作为嫡孙，往日里萧仁景每日晨昏定省，恭敬有加，一朝变得痴傻也让她心疼，“好端端的陛下，如此仁厚，怎么就会变成这般了呢…”
耿莘连忙上前安慰她，劝了一会，喊九月过来，“你照顾好母妃，莫让她伤心了。”
萧仁景也坐了一会，似乎被外头的乌鸦吸引了目光，一步一步的试图追上去，他跨出英院的殿门，从宫墙下继续追，明黄身影晃晃悠悠，直到那只全身乌黑的乌鸦飞停在屋檐的脊兽之上，稳稳落在它的鼻翼之间。
沉默的鎏心跟随在后。
庆海和其他内监也就识趣的停在很远的地方，不约而同的垂首伫立，不敢视君。
“你是谁。”
他忽然问，看着鎏心的黑眸，见到乌冠上缀满粉白各色的花朵，有金菊秋葵，珍珠也镶嵌在其中，望之交错如锦，夺目似霞。
鎏心有些心在怦怦跳，白神医的话在脑海里盘旋，不停的在暗示着她，让她在面对萧仁景的时候，会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你要吃绿豆糕么…”
她突然变戏法一样，掌心摊开一块绿豆糕，走的时候太急随手捉的，被他质问就变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他望了过来。
鎏心也望着他，望进他眼里的深邃黑暗带来的威严压迫感，她开始质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能够为他所用，是否应该要违背母亲的遗言，踏进那个诡谲无情皇家中。
那袭明黄朝她靠近了。
越来越近。
近到咫尺。
鎏心顿觉心中一阵恐惧升起，胸口犹如钻心之痛，身子不稳，惊得他大手一扬，几乎脱口而出喊道，“缙儿…！”
萧仁景害怕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死厥过去的人，发冠跌落，乌丝散落披肩，心疼不已时，鎏心睁开了眼，正好看见他眼里落下冰冷的泪珠。她反而有些措手不及，连忙轻轻为他抚泪。
“我让白神医给了我能惊厥的药，要试探陛下，我并非真要…唬你…”鎏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害怕他生气，白皙的双手攥住了那袭明黄的衣领，低低道，“你也骗过我…可不可以、我们就算…算是扯平可这件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问道，听不出话里感情。
鎏心就像是做错事一样，低头如实道来，“从回宫那晚上，安华县主告诉我的，她不敢给你下全部药，而白神医也说过…”
萧仁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虽然安华是惧怕苏秦，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她深知自己最终也不能从苏秦手中活下去，而她必须为亲儿子谋命，所以在暗中减轻药量。
“我答应替她为小雨求情，把他带到北照，换上新的身份，躲过一劫。”鎏心低下头，为自己做过的事有些不安，又继续说道，“我的伯父曾经说过，若我有需要，可以找德子林…他帮我做了这件事…再无联系…”
“那你知道朕已无事，为何还不出宫去，这里何等危险你难道不知道么？”
萧仁景忍不住问她。
鎏心有些欲言又止，眼神晦暗不明，她误以为萧仁景认为自己留在宫里是阻碍，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些无礼，连忙从他怀里挣扎出去，远远的后退两步。
她把脑袋低下去，不敢直视君容。
他一时愣住。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或许是习惯鎏心的冷漠和疏远，这一刻又太过于刻骨铭心。
成王者的背后总会有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可他不希望那会是鎏心，她不应该和母亲一样，成为了任人摆布的皇家棋子，他以前以为母亲是高兴的，贵为国母，实际却连爱情都无法把控的笼中鸟。
“这里很大，却不适合你。”萧仁景朝她望过去，眸色深深，化作柔情，“朕答应过要娶你，君子一言九鼎，奈何都不作数了…”
从前他一意孤行，不顾一切要让她成为最光鲜亮丽的皇后，若得偿所愿，她的未来就只能被囚困在这座压抑的皇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变得想父亲那样的人，或许因为爱情，也因为爱而不得，他不敢保证。
“你会恨朕吗？”
“鎏心不敢。”
“你本应该要恨朕的，既把你掳了来，又不答应娶你，这和贼人，也并无差异。”他将自己比作绿林悍匪，心中有愧却仗着皇帝的身份为所欲为，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惠风和畅，两人的心中都是闷热。
鎏心从未渴望过成为中宫之主，父亲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就不顾一切的违背祖母的话，偷偷跑到南召，如今见了他，知他安好，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要自己离开皇城，那便离开皇城，何必纠缠不清。
心却不听话的痛了。
真的好痛。
白神医明明说药丸服下后便发作一次，痛至惊厥，醒来即好，可如今，心口就像是被无名的大手死死的捏着，呼吸不得，越是试图强忍这股力量，痛意便加倍奉还。
“你该走了，会有人暗中保护你的。”
他低声说道，在她耳朵里就像是疏远到陌路人一样，这种感觉，让人不知所措。
鎏心的左手用力攥捏着右手，指甲都快要嵌入到骨肉里，衣袖下双手合礼的动作仍未变化，她强忍着痛，“那日在田庄，太后说的话是皇爷要留苏秦的命，那是假话……”
“什么意思？”
萧仁景不解的抬头。
“皇爷要杀苏秦，怎会轻易留他性命…”鎏心强忍着脚底升起丝丝钻心的刺痛，努力的使的自己镇定下来，“太后她中有愧，我帮不了她，请你帮她…可以在这里开心些…”
她原以为自己冷漠，断绝一切羁绊，但太后对她好，好到她发现自己却无以为报。
“朕答应你。”
他终究还是冷漠的没有出手挽留，毫不留情的对她说，“往东门走，一直走，有个内侍官跟着你，他会暗中保护你回到北照。”
鎏心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刹那间热泪蔓延出眼眶，前方的路好难走，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告诉自己，她再也不能回头，不能再肆无忌惮的朝他跑过去，也不可能看到他张开双臂迎接自己。
绝对不能回头。
红墙绿瓦，深宫秀娥。
她终于转过拐角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松懈下来所有的强忍坚强，嘴角噙住的那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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