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进京
【十二】
我病了。
太医说，是疲劳过度，又受了凉，一时受不住，染了风寒。
铁菊哥哥似乎有些生气，我猜他是气我不好好照顾自己，面上虽讪讪的不敢说话，但心里却隐隐有些甜。
甚至希望一直病下去，这样我就不用启程，我就可以每天都看到铁菊哥哥，每天都听到他温和的声音。
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大半年前一样，那时我刚脱了奴籍，满心茫然地跟着将将相认的铁菊哥哥启程戈壁，跨山趟水，横穿大漠。
那时车里只有我们两，我们白天赶路，夜里看着满天的星星，并肩坐在一处，聊彼此都不曾经历过的从前。若碰上了彼此都很喜欢的地方，便停下车来小住几日，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
那样的日子，比我在戈壁公主府时还要美好。
我真想我就这样一病不起，虽然不能出去，但有铁菊哥哥无微不至的关怀。
我开始偷偷倒药，以药太苦的借口千方百计地拖延喝药，然后趁侍女不注意时，偷偷倒在屋里的盆栽。
我当然是骗人的。我从不怕苦，从前为奴，尚未成为大小姐的贴身侍女的时候，经常吃不到一顿热饭，即便是好不容易赶上了，边境小城末等丫环的伙食也永远不会太好。
我像一个卑劣的骗子，骗取铁菊哥哥的可怜，骗取铁菊哥哥的温柔，骗取铁菊哥哥的时间，让他不得不将精力花费在我的身上。
然而再高明的骗局也会有被揭露的一天，我当然不可能骗铁菊哥哥一辈子。
那一天已经快入秋了，东吴的风已经夹杂了几分冷意，像是老天对我的一个提示。
我如往常一般闹脾气，然后趁铁菊哥哥离开办公务后偷偷下床，将药汤倒在窗边的盆栽里。
我万万没想到铁菊哥哥会去而复返，并且将我的动作撞了个正着。
铁菊哥哥站在门前，脸色冷得像是戈壁冬天的冰块，我第一次看到铁菊哥哥这么生气。
“梁代桃，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我心下一紧，慌忙伸手拉住铁菊哥哥的袖子想解释。
铁菊哥哥却猛地一挥袖子，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铁菊哥哥——”
“诗绿，伺候公主喝药，明日卯时启程，若有差错，本王唯你是问！”
侍女垂首应是。
我张了张口，颓然地放下手。
【十三】
九月的最后一天，我终于进了东吴的皇城。
这时距离上一次铁菊哥哥开口同我说话，已经有半个月之久了。
我闷闷不乐，后悔不已。
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挽救。
铁菊哥哥既不主动同我说话，也不回我让侍女带的信。我便是想放下身段求和也苦无门路。
侍女撩开窗帘，恭声同我说东吴皇宫的正门到了，我该下车了。
我沉默地点点头，搭上侍女伸过来扶我的手。
铁菊哥哥已经在前面了，见我走过来，平静地说了句“走罢。”
我心下一喜，惊喜于铁菊哥哥终于同我说话，可一想到此处究竟是何处，我来此是为了什么，就怎么也笑不出来。
铁菊哥哥看了我一眼，“抬头，你是戈壁的公主，不是东吴的侍婢。”
我下意识抬头挺胸，感觉像是被迎面扇了一巴掌。
铁菊哥哥回头，不再看我。
一路无话。
东吴的皇宫和戈壁大不相同，我原以为戈壁便已经算是华丽了，到了东吴皇宫，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富丽堂皇的地方。
我突然对这大吴的皇帝产生了一丝好奇，这座恍若人间仙境的宫殿的主人，究竟是何种模样？
我失望了。
原来宫殿并不随主人。
东吴帝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而已，虽然穿着威严的龙袍，虽然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但也不过是比一般的中年男人看着更体面一点而已。
而这样一个中年男人便是我未来的夫君。
我麻木地跟着铁菊哥哥行礼，听着他们其乐融融的互相问候，说着我怎么也听不出哪里有趣的趣事，称赞着我觉得格外碍眼的歌舞。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猛然站起来，“铁菊哥哥！”
乐声一滞，继而是死一般的安静。
我后知后觉，好像闯了大祸。
东吴帝看过来，耐心地问：“玉昔公主，可是有甚高见？”
我哪里有什么高见，我甚至连他们之前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全身僵硬，正要说话，就见旁边的哥哥起身拱了拱手，面带歉意道：“东吴陛下莫怪，皇妹近日前受了风寒，将养了大半个月才好，前几日一直梦魇，常日神思恍惚，想来方才是又魇着了。”
东吴帝恍然，“原来如此，朕也听闻公主之前凤体有恙，病居墨德山别院。公主快快坐下罢，朕这就宣太医来为公主诊治。”
铁菊哥哥给我使了个眼色，“不过是水土不服罢了，东吴陛下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微微欠身，“现下已经好多了，玉昔多谢陛下体怀。”
东吴帝笑道：“公主无恙就好。”
梁王亦笑，“有东吴陛下这般关怀，小王日后也不怕皇妹被人欺负了。”
“哈哈哈——”东吴帝大笑，“梁王且放心罢，你戈壁的明珠到了我大吴，只会愈来愈光华，断不会被人欺了去！”
“如此，小王同家父也就心安了。”
二人举杯，遥遥一对，双双仰头饮下。
我只能僵硬地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决定我的未来，插不上一句话。
我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一道暗含敌意的目光在盯着我，我皱了皱眉，不知所以地顺着寻去，看到东吴帝身后一位珠光宝气的女人。
只一眼，我神色大变。
她是谁！？
为何会与铁菊哥哥给我看的母亲的画像有八分相像！？她同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女人似乎发现了我的震惊，却只神色淡淡地偏过头，端起酒盏浅浅酌了一口。
东吴帝看见，温声道：“你不胜酒力，前几日才刚病了一场，少饮些。”
女人抬眸浅浅一笑，声音温柔，“臣妾省得。”
东吴帝点了点头，继续同梁王谈天说地去了。
我满脑混沌地干坐着，听见身旁的东吴人小声交谈，说娘娘盛宠，说陛下真温柔，说帝妃之间的感情十多年未变。
我听见他们称呼那个女人为——蔡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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