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臀无肤，历无疚！
残阳如血，瑰丽而凄美。高台上陡然一声爆喝：“大胆狂徒，该当何罪！”死寂一般的校武场仿若猛然惊醒，开始响起整齐划一的呼喝声：“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场中那一副定格的画面猛然动了一下，兵王喉中被封阻的血液，也在晚霞的映照中再度喷溅而出，风声瑟瑟中，为他的宿主画上了人生的句号。尸身砰然倒地，画面落幕……
敖磊翻身下马，默然无声的走到兵王的尸身之前，将右手中握着的古朴铁枪重重一顿，插入坚实的土质地面之下，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中，单膝跪倒，垂首默哀……整齐划一的讨伐声逐渐平息下来，场面重又回复了先前的平静。
人们知道，他并非胆怯，而是在致敬死去的勇士、兵魂！高台上一时间也是静默无声。良久，敖磊起身，目光环视全场，徐徐开口道：“我本死侍……他乃兵王！我们……各自都有死战不退的理由——失手杀人，情非我愿……但事以既此，你们若是觉得我该死，我亦坦然承受，并无怨言。”
一时间，偌大的校武场，万众齐聚，竟然落针可闻。敖磊也不再多言，显然是做好了坦然承受恶果的准备。终于，高台上再度发声道：“禁卫，给我上前拿下他，听候发落！”
“谁敢！”这时，场边，又有人发声表示出不同的意见——万众瞩目！高台下阴僻角落处，一袭黑衣，白色锦裘披风的项奇辕当众越步而出，一步步踏上高台，消瘦的身躯，竟而走出了截然不同于往日的凛凛威风……
无形中，众人都在等待，等待着少年踏上高位，面对广众万千，究竟还要说些什么！所有人眼看着他走到了那代表着至高无上位置的王座之畔，在本应属于他的位置的座椅前，缓缓转过身来！
项奇辕目光俾倪全场，开口道：“今日在场，群英齐集……明眸之辈如过江之鲫，适才战况，又何须我多言？勇士为捍卫荣耀而死，死得其所，这本就是我辈戎马疆场的使命与职责！虽然结果可悲，但争斗双方彼此的行为，都足以令我们感到敬佩、赞叹……”
军士中许多人垂下了头颅。“我们非但没有为此以礼相待，反倒要声讨战胜了勇士的更强者？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说死者是你们的兄弟，而他就不是？”项奇辕戟指场中晚霞映照之下，孤鹜影像的敖磊喝声道：“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军魂？拼命搏杀，就见不得生死？嗯？”
质问之意彰显，万千广众为之羞愧，全都垂下了头颅。“我的话说完了，他的生死，你们再行定夺吧。”项奇辕没再继续说什么，消瘦的身躯缓缓落座，此一刻，众人忘却了他先前首轮落败的不堪，心中只觉得，这才是霸王之子盖世绝伦的风范！
一时间，校武场最尴尬者，反倒成了最先发声斥责的项飞……场下，高台正对面处的彼端，徐栾如正美目中异彩连连的看着项奇辕，这也是她人生中，首次正眼欣赏打量这个她本心中极其不愿的未婚夫——只是可惜，项奇辕此时眉目观心，根本不会向她这边瞧上一眼。
心弦一颤中，徐栾如陡然回神——此时此刻，她是否也应适当的表明她身为霸王之子未婚妻的态度？于情于理来说，项奇辕其实说的也都没错！抖手一扯马缰，战马向前两步，徐栾如翻身下马，对着校武场广众发声道：“我认为，他是对的！”
而后，女兵方阵左近处另一方阵中又有人抖马上前，翻身下马朗声道：“我亦认同！”众人看时，却是禁卫军教头之一吕天泽。众军士纷纷抬头注目各自方阵中领军之人……
接下来的场面颇为感人，这一番凶噩，也因霸王之子项奇辕的一番话，而消散于无形之中。但无论如何，能够决断今日之事结果的，都还是在场地位最高，身为江东顶梁股肱的四大长老……
一番计较，大长老项龙声如洪钟，传闻各人耳中道：“死战不退，固然乃我江东子弟应秉奉的精神，但内斗相残，此种行为却绝不值得提倡——所以，为以儆效尤，杜绝此类现象再度发生，此人死罪可免，但活罪不可轻饶！”
随后，大长老一声令下，场下有精锐军兵执铁棒上前，威令敖磊就此当着万千广众之面除下衣裤，接受杖罚！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但敖磊没有反抗什么，公子为他争来这样一番局面，以他的年龄资历，已然尽力！
何况，他也不过只是死侍一名，位卑身贱，又有什么事情放不开的？高台上，大长老项龙唇角轻扯，斜撇了一眼身畔端坐，面上犹有几分讪讪之色的项飞。
思绪飞转中，项飞不觉中整个人的气质竟然退却了几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乃父般的沉稳、着重……场下，敖磊松脱衣袍，顷刻间，那从臀部开始，凝练而健硕的曲线便赤果果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左右执杖军士各个上前，挥动铁棒，毫不留情的对着敖磊的臀、腿狠狠击下！一棒、又一棒，声传全场，清脆悦耳……一百棒过半，敖磊胯下雄强已然因过度用力忍耐之故，如同怒龙贲张！
但没人取笑他，也没人觉得可笑！他的身躯挺立的如同掌中铁枪笔直，面目狰狞，却连眉头也不曾皱上一皱……直到一百棒打完，敖磊紧绷的心神终于一松，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溅起尘埃砰然，而毅然不倒的，是他身为男儿之身的骄傲！
次日，朝阳升起！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昨日生受了一百杀威棒的敖磊，竟然再度出现在场上！白马、银甲、暗沉古朴的铁枪！鞍座之上，血渍渗透了衣裤，呈现出一片令人无比倾佩的殷红！
高台之上，项奇辕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上看似无所动容，但心中波涛澎湃：但凡有上场与敖磊捉对厮杀者，我发誓，若有一丝可能，无论多久，日后定然亲手加倍讨回！
这般咬牙起誓之时，场上马蹄得得，已然有人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双方拱手，通名报姓。“龙王府门下死侍，历伟！”“项王府辕公子门下，死侍，敖磊！”“请！”“请！”
针锋相对，各负使命！双方催动坐骑，战马先是小跑，进而加速、冲刺……双方照面，近在咫尺之际，历伟双目之中喜色大现！
经昨日傍晚杖罚之后，敖磊果然已是外强中干，这一切无需赘述，只从他驾马冲锋之时已然可睽端倪，他那人马合一的节奏，已然因臀股痛楚而散乱！
天赐良机，一鼓作气，胜果可期！双方交手，历伟掌中一杆斩马刀光华闪耀，斜劈反撩，看似无声无息，实则力气比之寻常更胜三分……
敖磊一双眼睛却不看他，眸光空洞，神意笼罩，掌中一杆古朴铁枪却也避实就虚，枪花闪烁，一出手就是倾尽全力——他实在没有更多时间可供消耗，只能以快打快，期望着全力之下可以逼迫的对手转攻为守，从而在开端就奠定胜局之基……
场下阵阵惊呼迭起，眼看一方血染战马，双膀化为四臂；另一方又是力道刚猛，偏偏兵行奇家，刀刀险要……双方战马盘旋，顷刻间交手十余回合！
历伟双目炯炯，面上却已显出不耐：怎么，他竟然还没显出疲态？而敖磊虽然面色苍白，心中却是笃定了死志：无论如何，定要取胜，只怕这一口奋勇之气松懈了，他对公子的承诺就再也无法实现！
再战几回合，历伟心中一横：罢了，索性这场只要取胜，之后如何便不关他事！手上紧攻几刀闪马跳开，再不犹豫探手入怀，张口纳入了一枚红丸！
这边厢敖磊气息稍歇，不敢多待，双腿一夹马腹，口中嘶了一声，但随即一声爆喝，再度奋勇，胯下白马神骏非常，纵跃上前，一枪刺来……锵然爆响终于在校武场中轰然炸开！
令人惊讶的是，历伟以逸待劳，这一击隔空对击，竟然反而占了上风！眼见他面眸赤红，一招得手，反攻杀上……高台上，项飞气色稍晴，而身后更高位置上的项奇辕，却已是满面阴霾，浑身发紧！
脑海中不由泛起昨晚主仆二人真挚对话。“我知你心意，但事出变故，此番大比角逐，就此作罢……”
“公子！请务必成全！敖磊初承霸王救助与战火危难之间，而后历年间又承公子照拂，视同亲人，此身此命无以为报，若连这等小小承诺也无法兑现，敖磊情愿就死！”
片刻回神之际，场下交战情势已然与之前截然不同！眼见历伟刀式大变，全力强攻！而敖磊则带马拖枪，且战且退……如此又是盏茶时分！高台上项飞站起身来，冷眼观望！
场下历伟遥遥窥见，心中急切升腾！而站在项飞身旁家将，则抬手在颈项之间轻轻一挥！场下女兵方阵中，那体态曼妙，气质清冷之女子此时也是眼泛泪光，关心则乱，情急而呼道：“敖磊，别打了……”
言未落音，场上历伟胯下战马腾空纵跃，瞬息之间便拉近了双方距离，此时此地，敖磊纵然力怯，也已是退无可退，被逼到了绝境！时间仿佛定格——历伟凌空俯瞰，手中斩马刀力劈华山，势在必得！
而敖磊在马上斜身拖枪，面上竟然露出了绝不应该有的……这一幕，怎不令人心惊胆寒！历伟身在半空，一刀斩下，无法变招；而敖磊扯缰止马，整个人忽然就从马背上翻至一侧，掌中那杆古朴铁枪也遥指半空，枪尖上罕有的泛出一抹森森青冷！
高台上，项奇辕此时一拍座椅扶手，豁然站起，口中响彻全场的爆喝一声：“好！”“噗嗤！”这一幕，似曾相识，全场寂静……历伟胯下战马被贯穿咽喉，倒地挣命，而历伟则狼狈的翻滚出很远，满头满身的尘土，武器也丢出很远，躺地大口的喘息着，大难不死，惊魂难定！
敖磊翻身上马，双手摇缰，缓缓绕场一周，以彰显胜者姿态！来至历伟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目光中满是傲气俾倪！对视片刻，历伟终是羞愧，低下头去，将目光投向一旁，面红耳赤……
有军士十数蜂拥奔入场中，清理场地，场面一度混乱；李贤贞握拳咬唇，面上清泪横流，与敖磊隔空相望……情浓许久，敖磊面上展颜一笑，打马转身离场——水到渠成，真情自现，又何须多言？
尽管他此时虚弱无比，接下来却还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让公子也吃下一颗定心丸！否则的话，公子是断然不肯给他机会兑现承诺，实现誓言的！
相对而言，历伟的离场，却是形神落寞，心意萧索……
一场又一场，一天很快过去。夜间，禁军教头吕天泽来到了项王府内清冷偏院，探望了敖磊的伤情，送来了伤药，并同项奇辕告知了他打听到的近日大比对阵安排详情，许诺下一场的结果多半不会有什么意外，让公子大可安心。
若非如此，以敖磊愈发严重的伤势来看，项奇辕是断然不会同意，他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大赛比拼的！而后，偏院中又迎来了两位令人颇感意外的求见者——历伟、李贤贞。
此二人所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无论历伟下场如何落寞，但他趁人之危，总不会受人待见，只能说这一切的结果，都是他咎由自取而已。
历伟留下了一颗一阶霸体术丹丸黯然离去——这也是他能够拿出手的最好东西了，勉力也算是回馈了日间战阵之上敖磊手下留情之恩，虽然他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拼力的躲避开来，但若是敖磊定要取他性命，他的下场，和兵王多半也不会有何不同。
而李贤贞虽然身份卑微，反倒反客为主的和敖磊占据了温室，床畔殷殷关切，温言冷语，亦嗔亦怒，让几位大人不得不识趣的暂避一时。
“答应我，不要再参战了好嘛？”敖磊并不多言，只是探手握住柔夷，二人登时间也就清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旖旎，令人如坐针毡，却又让人如此留恋……
院落中，高天之上秋月如盘，庭树枯叶飘黄。“时辰尚早，不如让我考校一下你的武艺近来可有进展。”吕天泽捋须而笑道。“徒儿不敢有所懈怠。”项奇辕恭秉师徒之礼道。
二人各拣选了一枚枝条较起手来……这一战，竟而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吕天泽迫于无奈，方才以压箱底的绝命杀招决出胜负！他目中流露出赞赏之意，口中却是叹息一声：“只是可惜，若非你身体条件所限，以你的天赋，又怎会用的敖磊如此搏命方有所获？”
项奇辕心中自然也是同样遗憾，但此事早就习以为常，却也并不如何灰心丧气：“师傅错爱，徒儿惭愧，日后唯有更加努力奋进。”
正说时，屋门处一声轻咳，李贤贞越步而出，面带羞涩对二人先后福礼，之后道：“公子高才，可惜我家小姐却是不曾得见，不然的话，她对公子的印象当会大为改观才是。”
项奇辕面上含笑回应，却也并不自夸自贬，尊师在旁，他言辞必然有失妥当，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三言两语，李贞贤低垂稽首告辞而去，看看时辰，吕天泽也是随后告别。
夜来平静，项奇辕在院落中独自又将师徒对战细节通盘梳理，将自身败在师傅那一手杀招之下的疏漏，再度品味数十遍场景，一次又一次的推理衍化，演展……
不得不说，吕天泽那一手杀招确实厉害——看似堂堂正正的一击，却是根据战况的种种变化，如姿态、方位等，根据出招的时机把握，而顺势延展出各种不同的角度出击，变而不变，不变而变！当真是防不胜防！
纵然项奇辕早已将这杀招习练了千百回，却还是不能如同师傅那般尽善尽美，充其量也不过得了七八分精髓而已。直至头脑有些昏沉恍惚，方才住了手，转回了房去，再看看敖磊的伤势，而后方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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