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个人的旅途
大脑一片，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周庭舒家庭条件不好，这点我早就知道。他上大学后，不论学业再忙，都坚持外出兼职，还经常省钱给妹妹周小曼买玩具。我懂他的不易，所以部门里很多原本属于他的任务都会自告奋勇替他完成。
第二天下午，我翘了专业课，打车到夏城南站。
偌大的车站人来人往，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色人行色匆匆，我杵在客流量最大的候车区，头顶是高高的穹顶，刺眼的照明灯将远处映得一片白茫茫，身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却不曾有人驻足看我一眼。
大家都很忙，都在为生计忙碌奔波。
我的眼神快速四处扫描，终于定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已经随着乌泱泱的人群往检票处走，我赶紧跑过去，却被刚从另一个出站口涌出的人群挡在一边，我眼看着那抹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我在人群里奋力挣扎着，努力向他靠近。
我知道他此时此刻需要我，需要朋友。
有那么一刹那，突然回忆起高二那个停电的晚上，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三班门口，险些与我撞个满怀。他说，我怕你害怕。
在他马上踏入安检口之前，我终于挤出了人群。
我拼命冲他招手，不顾形象地大喊:“庭舒！周庭舒！”
他回头，隔过人海远远地看到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将紧紧握在手中的银行卡塞给他，“这是我做兼职攒的两万块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一点心意，礼轻情意重，希望阿姨早日康复。”
他盯着手中的卡，僵硬了般久久未动，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却握紧，“你不是要攒钱读研吗？你不是要毕业旅行吗？你那么想去北京，想去拉萨看布达拉宫，你还要去寻张怀民，去湖心亭看雪，你把钱都给我了，自己怎么办？”
我险些脱口而出“没关系，我可以找我爸妈借，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钱”，话涌出口的一瞬间理智狠狠地将它们压了回去，周庭舒此刻的处境，此刻的情绪，早已脆弱到经不起任何中伤，哪怕是无心之失。
不为煽情，不为卖人情，我亲身体会过或许失去至亲的痛苦，他的恐惧和脆弱，我感同身受。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保护我在意的人，你一直在这些人的行列中。钱可以再赚，但是眼前人一定要时刻珍惜。”
猝不及防地，他一下子抱住我。
不顾身后的行李箱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不顾过往人群纷纷回首的目光。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因为实在想念爸妈，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爷爷抱着我，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
我的声音很轻，话语悬浮在空气中，仿佛怕打破什么般，或许我只是单纯地怕失去此刻的氛围而已，我说:“从前都是你们保护我，现在换我来守护你们。庭舒，我说不在意，是骗你的，其实你们每一个人，都在我未来的规划里，我真的很在乎你们。”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流在我的脖子里，将后颈的皮肤灼烧得热烈滚烫，他说:“你这么好，让我以后还怎么爱别人。”
我继续轻拍他的后背，“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相悦，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你等我。”
说罢，提起地上的行李转身进入检票口。
他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很大，哪怕所受打击再大，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坚韧，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只觉得内心沉重。
曾经一直觉得责任、负担、家庭重担离自己太遥远，殊不知，这个年龄，这个人生阶段，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和自己，早已无人将我们当做孩子。
该经受的磨难从不会因为你的年轻格外优待你，在生活的难题面前，我们都不得不手忙脚乱地立刻长大，不得不撑起一个家。
外联部因为他突然的离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了慌乱，我主动接过周庭舒未来得及完成的项目，虽然常常忙到很晚，但我不希望他的心血付之东流。
我每天依旧被各种实验、论文、兼职、课程填满，中午晚上踩着下课铃声争分夺秒抢在人群乌泱泱地涌入食堂大门前两分钟挤到习惯的点餐口前点餐。
周庭舒的仓促离开，除了最开始在校园里掀起轩然大波外，渐渐地便如石子沉入悬崖般，议论声彻底销声匿迹。
再有感慨的，只剩下学院里考究的老教授。我曾作为外联部代表向学院递交过一份Robomaster赛事人员安排。
负责赛事安排的老教授鼻子上架着老花镜，颤巍巍地捧着报告在阳光下仔仔细细地阅读完一遍后，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斜眼盯着我，双眸带着科研学者特有的锐利敏锐，直勾勾地盯得我头皮发麻，他才悠悠开口，“你们部门那个周庭舒，真是可惜了，多好的一个苗子，要是踏踏实实读研读博，前途不可限量啊，可惜可惜。”
听到这般言论，明明是对他的肯定，我心里却更难过。
夏大依旧是夏大，夏大学子依旧每日气宇轩昂地大踏步走在校园里，充满朝气，我们是夏大的希望和骄傲。
若硬要找出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因为考试周推移，学校所有课程退后安排两周，也就是说，学生凭空多出了两周的假期。
这时候，距离周庭舒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
按照脑子里仅存的模糊记忆，我找到了曾经坐大巴车的地点，那时候我跟苏吟蘅偷偷地背着大人去周庭舒的家乡找他，心情激动又忐忑。
现在不用再背着大人，不用偷偷摸摸，却再没了年少懵懂，多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担忧。这是我一个人的旅途。
大巴车慢慢地启动，我看着两排的松柏树越来越快地倒回。
仿佛影片倒回般，时光错乱，回忆一点一点地拉长，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曾被我在失眠的深夜里默默咀嚼无数遍，这样的细节，大到苏吟蘅喜欢的外套的颜色，小到他不小心触碰到我时我感受到的温热的指温。
我害怕，这些难得的温馨被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任时光蹉跎，最终变为不为人知的尘埃。
一幕幕被反复想起，不曾忘记。
从来不曾忘记。
八个多小时的车程，除了偶尔醒过来往嘴里塞几片吐司面包外，我几乎都在睡觉，即便醒过来脑子也是昏昏沉沉。
直到司机大叔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突然喊了句，“到站了，都下车吧！”我才揉揉发麻的大腿，站起来，大腿使不上力气，又跌坐下，扶着前排座椅，慢慢站起来，头晕脑胀地随着人群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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