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再回首，已是天涯海角
那年樱花纷纷扬扬，点缀校园各个角落。路过樱花树时落英缤纷，我们并肩走在树下，花瓣便散落在肩头及书包上。
如梦如幻，美得不切实际。
的确宛如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刚刚我的心里下了一场花雨，以你为名的花雨。”我盯着远处的人间天堂，心情变得极好。
男孩笑起来眉眼生辉，好似骄阳。
我们每晚留在教室自习很久，起初他每天要花很多时间给我讲题，后来慢慢地我开始开窍了，他再不用浪费大把时间给讲牛顿定律，变成两人坐一起各自安静地自习。虽然结束后常常疲倦到眼睛酸疼，却依旧开心，因为我们在为我们的将来努力。现在承受的一切，都在为将来铺路。来日可期。
将来……
多么光明又充满希望的名字。
刚升入高二年级起，我便着手计时练习高考模拟卷，然后按照给分标准严格合分。我认真听每一节烧脑的理科课，吃透每一个模糊的知识点，梦里都在背屈原的《离骚》……
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苏吟蘅，所以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可只有我自己清楚，为了几张漂亮的成绩单，我究竟付出了多少。
有时候点开酷我音乐随机放歌，播放到《断桥残雪》，就又忍不住回想起曾经无数个凌晨，我一边单曲循环这首歌，一边奋笔疾书写数学作业。
他给我补课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认真地写他给我布置的作业，凌晨再早起补学校老师留的作业。
苏吟蘅并不希望我学得这么辛苦——明明他比我更加刻苦。
“我是男生，吃点苦不算什么，女孩子都是要捧在手心里的。”
“这话不对，”我不服气地反驳，“生活又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子就格外厚待你。”
“你有我啊，”他的眼神变得十分认真，“我养你。”
我那时候才知道，没有一个女孩子可以抵挡得住，自己心悦的男孩子用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承诺道，我养你。
他犟不过我，又心疼我每天学那么长时间，所以在路边给我买了一只白色的小仓鼠，还有一个大大的、透明的笼子，他说，仓鼠是夜行动物，如果我凌晨学习感到孤单，就让它陪我玩。
后来，每次我在深夜奋笔疾书，学到脖子酸痛就会站起身到处走走，顺便活动筋骨，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早已熟睡，万籁俱寂，就连知了叫声都小了不少。
小仓鼠也玩累了，蜷缩在角落里缩成一个小小的球，睡得酣甜，早已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然后我就会用笔头轻轻戳一戳它，它于是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小爪子挠挠脸，肥胖的身体抖啊抖的，可爱极了。
我的心情也会变得好一点，于是继续低头学习，学累了再轻轻戳一下，然后又戳一下，枯燥的学习生活又会多很多乐趣。
后来它死了，在我即将升入高三前不久。
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习惯性地直奔卧室看望写字台上的笼子，就看到它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安静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没有很难过，呆坐了一会儿把它埋在了楼下老槐树下。
孤零零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早点习惯也好，高三的路，会走得更加兵荒马乱。
电影鉴赏课上老师曾放过《超能陆战队》。在战斗的最后时刻，大白把小宏推出了时空漩涡，自己却永永远远地留在里面，但是从带出来的手里，小宏发现了大白的医疗芯片，里面存着大白所有的记忆，于是小宏又造出了一个大白的躯体，并把芯片放了进去，大白又回来了。
影片随着晚自习下课铃声的响起进入尾声，小宏扑到大白怀里时，电影采光变成柔美的橙色，暖暖的阳光斜洒进房间，小宏和大白永远不会分开。气氛美好温馨得一塌糊涂。
晚上小组做卫生的时候，我和李晓晨一起扫地，擦地的两个同学去厕所投墩布，同学陆续都回家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李晓晨。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长一会儿，我挑起个话题，“刚才那个电影挺感人的。”
她点头，“是啊。”
“幸好大白最后回来了，不然就太伤感了。”我说。
“可是我还是会忍不住伤感，后来的大白毕竟不是之前的大白了。”她说，“最初的它，会永远飘荡在时空漩涡里，没有尽头，它不会死亡，所以流浪的日子没有尽头，孤单一人飘在无边的银河，小宏有了新的大白，再不会想起那个傻傻的，为了救他永远流浪在银河里的大白。”
“你说，后来的他会不会偶尔想起他？”
她没有解释两个“他”都对应谁，我却很明白她的意思。
“不会，”没等我开口她便自顾自摇头，喃喃道，“他已经有了新的大白，过去的人注定被遗忘，不值得留恋，最好连着记忆一起被抹去。”
“这样会不会对陪着一起经历风雨的人很残忍？”我忍不住说。
“残忍吗？”她的眼神变得冷漠，“有些人的使命，就是为了另一些人成长，使命完成了，便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被遗忘才是每个人的宿命。”
那时候我跟苏吟蘅的感情很好，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悲哀，也不懂她眼神中的决绝，只感觉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概率薄情又冷血。
直到后来，我渐渐明白，其实我们每一个人或无形或有形中都在对另一些人薄情，只不过用很多“不得已”、“命中注定”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事实包装起来，她只不过将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自私因子说了出来而已。
“相悦，你怎么了？”雪儿察觉到我的失常，关切地低声问道。
我曾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到苏吟蘅会在何种情景，以何种身份:在机场，他回夏城，我刚好要坐飞机外出旅游；师大附中，我们都故地重游，缅怀高中岁月；甚至想到了各自为人父母，在孩子的家长会上重逢，会不会孩子还恰好坐同桌……
我以为我会紧张，震惊，惊慌到手足失措，反射性落跑，激动到喜极而泣……
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站起身，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内心平静到波澜不惊。
“苏吟蘅。”我的声音很轻。
“啊？！”她捂嘴惊呼。
他长高了，头发变长了，简单的白衬衫搭配黑色运动裤，白色耐克鞋，不添任何装饰却仿佛自带光芒，阳光照在他的头上，漆黑的头发晕着浅浅的金色光环。
我从来都知道，苏吟蘅的光芒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有一天我不再爱他，他依旧不会跌落成尘埃，这才是我心悦过的男孩子。
他已经停在我面前，“相悦，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不见，久到我已经记不起他的声音。
“好久不见。”我对他笑。
“最近还好吗？”他问。
“很好，你呢？”
“我挺好。”
接着便是无言。
我尴尬地挑起话题，“最近天气挺好的，前几天晚上我还看到……”
“流星”二字尚未说出口，他便打断我，“你是不是减肥了？”
“啊？”我愣了愣，接着诚实地点头，“工作需要。”
的确是工作需要，翻译人员需要良好的仪容仪表，尤其在多数大型场合。
“瘦得很明显吗？”
他点头，“他对你不好？”
第一反应，他已经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第二反应，周庭舒告诉他的？
第三反应，在一起的那天我发过说说，虽然空间没对他开放，不代表腾讯一定不会有bug。
第四反应，他竟然觉得，我瘦了代表路映诚对我不好。
“不是的，”我赶紧解释，“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暗淡，然后笑，笑容里带有些许无奈，“那就好。”
这种笑容不该出现在他脸上，他该是那个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笑起来眉目生辉的少年。
他于我来说，是青春燃烧后的灰烬，我曾试图用一把火烧毁所有记忆，大火尽头，仅余他，烙印了我最好的时光。
他说:“吃刨冰吗，那边新开了一家刨冰店，网评挺不错的。我请你。”
时间确实会改变一个人。高中时的苏吟蘅很少上网，大部分男生都对时下流行的游戏、电竞战队或球星耳熟能详，他几乎连听都不曾听过，更不要提这种更多是女生才会关注的网红店——也不一定，或许是从女朋友那里听到的。
我刚要拒绝，不明所以的可尘笑着凑上来，“这位帅哥，这里不光只有一个小姐姐，哪怕见到高中同学太激动了，也得尊重一下在场其余女生啊。”
雪儿轻轻拽她的胳膊，示意她少说话，她却一下甩开，“你说是吧，帅哥。”
苏吟蘅笑，“好，一起吧。”
雪儿:“……”
“那我先去换衣服啦。”可尘对帅哥向来没有半点抵抗力，哪怕已经有了韩子予，依旧改变不了她的花痴属性。她蹦蹦跳跳地跑向更衣室，留给我们一个欢快的背影。
雪儿转过头，口气充满无奈，“对不起啊相悦，我没拦住她。”
店门刚拉开，门上挂着的紫色风铃便被风带得铃铃作响。我突然想到师大附中附近的“妃子笑”，门上也挂着一个漂亮的风铃。我以前经常和他一起去那里买咖啡，每次进店，他也像此刻般，绅士地替我拉开店门，门被打开时，风铃也这般铃铃作响。
刚落座不久，雪儿便拽起可尘，“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好像落在更衣室了，我们回去找找。”
“你的手机不是……”可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雪儿强制拉出去。
我知道雪儿是为我好，想让我和苏吟蘅把话说清楚，她或许还在担心，比起路映诚，苏吟蘅在我心里的分量更重，她怕我后悔。
“你还好吗？”他又问了一遍。
“很好，”我点头，“尹欣然学姐还好吗？”
他摇头，“我不知道。”
“你们……”我小心翼翼道，“分手了？”
他皱眉，“我们根本就没在一起过，何来分手一说？”
我窒了一会儿，“之前程景寒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以为就是尹欣然学姐……”
“程景寒告诉你的？”他仿佛回忆了一会儿，才道，“什么时候？”
“大二上学期，呃……差不多去年的这个时候。”
他一下子握紧手中的勺子，眉头紧皱，昔日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不知不觉间已被岁月雕刻得愈发刚毅成熟，变得愈加陌生。
“我没谈过恋爱，只不过那会儿我才隐约听到过一些关于你高中休学的事，我记得你高中时和她关系不错，所以我去找她，想打听你的情况，为了不让她起疑，我谎称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没想到她竟然还跟你说了……”
“没关系的，”我说，“都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了，”他仿佛喃喃自语，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对不起相悦，我不知道因为我，你受过这么多委屈。”
“你那时拒绝我，我以为是因为你学业上的压力太大了，如果我的喜欢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和烦恼，那我情愿从你的世界消失，我不想打扰你，你就可以专注学业，我没想到……”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你高中毕业后，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微信qq联系你，你也没回过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屏蔽拉黑了，我去找过你，却看到你和一个男生在宿舍楼下有说有笑，我一下就慌了，又没勇气直接找你和庭舒，所以只能找程景寒，没想到导致我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我确实关闭了所有可能联系的途径，因为我那时以为他已经无比厌恶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半点可能。
我不能自私到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我怕自己忍不住联系他，所以只能消极地选择逃避。
这一逃避，再回首便已是天涯海角。
我深吸一口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完全释怀，希望学长也可以早点放下，高中是一个人最纯情最炽热的三年，学生时代喜欢过的人也是终其一生难以释怀的白月光，但那时的爱恋不仅仅是暧昧的存在，更是每个人前进道路上最坚实的后盾，被学长这么优秀的人喜欢过是我的荣幸，我也会永远记得，在我最糟糕最平凡的时候被如此温暖的人真心喜欢过，我总是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可其实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学长，就是三生有幸的事。”
“我曾一直想把对你的感情变成向阳花、望月星，后来不小心变成了白昼绕黑夜，参星追商星。这是我的遗憾，却不是你的。因为——”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蘅蘅，你值得比我好得多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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