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
高二下半学期的一个晚上，我独自一人留在教室里自习，写完所有作业后已经将近九点。高三年级都早已放学。我揉揉酸了的后颈，开始收拾书包。
头顶的灯泡突然闪了几下，然后灭了，从窗户向外看去，整个学校瞬时陷入一片黑暗。
万籁俱寂。
我从小就怕黑。
变为寂静岭的教室静到没有一点声音，我努力镇定下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哼着歌给自己壮胆，加快速度收拾书包。
其实哪怕没有停电，空旷的教室，空旷的楼道里，我也是怕的。
空荡荡的楼道总给我一种走不到尽头的错觉，哪怕我加快脚步，很快就可以看到转角处的楼梯，再回头时，还会觉得那是个没有尽头的道路。
就像我无数次梦到一个空旷的走廊，有瑰丽华美到窒息的墙面，就连地板都镶嵌着绚丽夺目的水晶，可是走廊那端是漆黑的，漆黑到没有尽头，我除了一直走，一直走，别无他法。
教室是我最喜爱的自习场所，哪怕它的设备很简陋，没有空调，没有舒服的宽大写字桌，冬冷夏热，燥热的夏季本就令人烦躁，头顶吱吱呀呀的电扇声从不停歇。
可是它是离苏吟蘅最近的地方，也是离我梦想最近的地方。沉浸在题海里，就可以让我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那些爱而不得，无法过去的过去。亮堂堂的教室，安静的氛围，写不完的作业，这一切都在不停压制我的心魔，把所有曲折蜿蜒的经历封印在蠢蠢欲动的心上。
那些从没有消失于我的记忆的过去，只能暂时堆放在脑海，如果人的大脑是一间可以被打开的屋子，我想我的脑袋里一定有一处布满灰尘的角落，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下堆砌了太多被遗弃的记忆。
我无数次想拿着扫帚把那些记忆扫出我的世界，却始终无从下手。因为它们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和墙面凝固在一起，若想连根拔起，必得脱胎换骨。
虽然无法忘记，不去想起也是好的。可是突如其来的黑暗却打破了所有的防守。
对黑夜的恐惧导致我哼歌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黑暗对过去造成的心理阴影以及恐惧的片段还是不受控制地作祟，闪现在脑海里。
我只感觉背后凉嗖嗖的，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尖锐的眼睛一直躲在角落里监视我，随时准备扑上来把我撕成片段。
我的手越来越抖，那种监视的感觉却愈来愈烈，在和黑暗里的无数双眼睛的对峙下，我缴械投降，打破最后一丝防线，推开桌子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其他同学的桌子，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沿着胳膊肘蔓延至全身，顾不上疼痛，我只害怕“随时从黑暗里扑上来”的未知物体。
刚出教室，就和一个同样奔跑着准备进教室的身影撞了个满怀。对方身上淡淡的柠檬清香扑面而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刹那间松弛下来。
我以为是发现作业没带齐回来取的同学，刚想掩饰一下慌张的情绪，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打招呼时，却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发现来者是周庭舒。
“周庭舒？”
“你没事吧？”他的呼吸带着剧烈运动后特有的厚重鼻音，头发有些凌乱，应该是一路狂奔过的。
我摇头，“你怎么在这？”
“我……”他用手指刮刮鼻子，“回来取东西，结果突然停电了，就下楼看看你还在不在自习，万一你怕黑呢。”
那是我从小到大为数不多运气很好的一次。
没有安全感是件很心酸的事，迎面碰到他后，我第一反应竟然是，希望这次不要把本就少的可怜的好运一下子用完。
越是害怕，越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感性使我担心这片树林里藏着野兽毒蛇，理性安慰我假如有丝毫的危险，这片景点绝不会对外开放。
可是，万一这里藏着未被人类发现品种的野兽怎么办？假如这种野兽生活在与人类平行的空间里，平常互不相交，只有深夜才会来到人类世界活动……就像晚上熄灯睡觉时，总会担心床对面的衣柜突然打开，从里面飘出某些未知生物。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显示出一条未查看短信。我像看到救世主般一下子激动地双手捧起它放在眼前——尊敬的覃**顾客，您的手机已成功充值100元话费……
我惊喜得一下子跳起来，却忽略了脚下盘根错乱的枝干，一脚踩在枝干间的空地上，被身前的树干一挡，笔直地向前摔下去，和大地母亲来了个九十度的亲吻，手机也被抛了出去，湮没于黑暗之中。
刺痛感瞬间沿着伤处蔓至全身，我使劲咬着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疼痛感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随即身上多处感到麻木，软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雨后不久的湿润泥土带着自然界特有的酸臭气息，猛然间几乎零距离涌到鼻前，刺鼻得差点掉眼泪。
我趴在原地缓了缓，等到麻木的感觉渐渐散去——至少不影响起身后，一点一点伸直腿，慢慢坐起身。大致检查了一下身体，胳膊、膝盖以及脚踝处，无一幸免，全部挂彩。
我抬起头，四周依旧死寂般黑暗，不知深处的硕大树木仿佛电影里长着无数胳膊的魔鬼，叫嚣着伸展开手脚，嘲笑我的无能和狼狈。
几秒钟经历的大喜大悲和身体上实实在在的疼痛感倒让我一瞬间平静下来，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有时间害怕还不如想办法自救呢。
我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瘸着腿在四周找了一圈，无奈天色太暗，场地又大，脖子酸痛还没有找到手机。
身后突然传来脚踩在落叶上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刺耳。
小时候看过的《世界未解之谜》里种种事件一下子蹦到脑海，臆想出来的未知品种的野兽还有衣柜也窜出来凑热闹，我从身边的袋子里快速抓出一根粗大的树枝，紧紧攥在手里，屏住呼吸，凝神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下一秒就被手电筒发出的强烈灯光晃到眼。
我反射性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相悦别怕，是我。”熟悉温和的声音从黑暗里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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